《政經范局－范強》日本央行的「影舞者」宿命

　　還記得黑澤明一波三折才拍成，1980年上映的鉅作《影舞者》？那本該為戰國將軍擋槍的替死鬼竟假戲真做，憑著大敵當前「不動如山」的氣魄，穩住士氣一舉擊潰敵軍。在日本現世也曾有這麼一位影舞者，憑著「不動如山」的執念，一次次力挽金融市場狂瀾，他就是前日本央行行長黑田東彥。
　
　　在坐鎮央行的10年歲月裏，尤其是在當代政閥、日本貨幣寬鬆政策的靈魂人物安倍晉三被刺客一槍斃命後，黑田死守全球唯一負利率國地位「不動如山」。就算世人對安倍經濟學的成敗褒貶不一，也沒人會質疑在日本捲入大風大浪的這段日子，金融體系的穩定實有賴黑田對「影舞者」一角的堅定演繹。
　
*日圓如斷線風箏跌入匯率低谷*
　
　　不幸的是，圍繞著「影舞者」的宿命，電影中的戰國將軍替身，與現實中的日銀行長同具悲劇色彩。一如將軍替身單憑「不動如山」，最終仍會露出破綻，難逃敗亡下場，黑田於去年4月的離任，也標誌著原本紋風不動的日本負利率政策，終於動搖了。
　
　　在國內外一片求變呼聲中，「新影舞者」植田和男接過帥印，啟動利率由負轉正的進擊。此時美資大舉進入，東京股市蒸蒸日上，似乎也為植田的行軍布陣締造了契機。然而，當日本政商界和國內外媒體不約而同對日銀之「動」期以重望之時，日圓卻如斷線風箏跌入匯率的低谷。
　
　　日本在安倍時代推出負利率政策，是乘搭美國奧巴馬政府量化寬鬆的順風車，當時又何嘗不是惹來朝野間一片質疑之聲？至岸田文雄出任首相，決定告別負利率政策，則是建基於日企為員工加薪以擴大內需的所謂「新資本主義」願景。換言之，無論是轉負還是轉正，都是取決於門閥的政治決策，央行只是跟隨節奏跳舞。
　
　　但當日圓崩盤時，這「影舞者」卻成了眾矢之的。央行結束負利率後日圓急瀉，岸田為此緊急召見植田，提醒這位神情木訥的「影舞者」，在披掛上陣時要入戲三分，以更為堅定的氣場，扭轉日圓土崩瓦解之勢。與此同時，日本財政部各級官員如連珠炮般口頭干預匯市，表面上口口聲聲不左右央行決策，實際上幾乎是挾著「影舞者」上演負利率全身而退的大戲。
　
*鴿派委員發炮為「影舞者」解圍*
　
　　隨著上周央行貨幣決策日的再度到來，政商媒體又把怨憤的眼光傾瀉到央行之上。目睹此情此景，終於有央行委員一怒之下不忍了。鴿派委員中村豊明(Toyoaki Nakamura)忽然發炮，打得剛出手救市的內閣措手不及。
　
　　時值上周四（6日）上午，中村在札幌向地方商界領袖發表演講，居然一開口就毫不掩飾他對日本收緊利率政策的質疑。只聽他說：「我認為當前加息還為時過早，薪資對物價的影響仍然微弱。」中村此話顯然矛頭直指岸田首相，點出後者要求企業加薪以刺激內需的目標並未實現。
　
　　中村對內閣發炮後意猶未盡，接下來又稱：「我個人並不相信薪資增長將是可持續的，大公司結構性改善，惠及小公司的效果仍然很弱。」這句話的殺傷力就更大了，無異於指出自安倍時代，舉全國財力支撐大企業振興的目標也未能實現，大型日企因此難以擔起經濟復興的火車頭作用。
　
　　言下之意，你安倍和岸田兩位首相的經濟戰略都不奏效，憑甚麼以為央行行長在算盤上撥弄幾下手指，就能令日本重返昭和盛世？中村的直率發言，在主觀上是為央行和行長解圍，但此時日圓在岸田政府斥巨資干預匯市後，仍舊危危乎沒有脫離險情。待得中村此言一出語驚四座，當天東京早盤美元兌日圓尚勉強維持在155.37，中村開炮後日圓瞬間掉到156，眼看著又要直墜貶值的深淵。
　
　　正巧植田當天要到國會發言，這回他懂得自己講話時要「畀多兩錢重」的角色要求了，於是這「影舞者」在議事堂上擲地有聲，預言日銀將在「退出大規模貨幣寬鬆過程中減少購債」。這份憧憬好歹稍微擋住了當天日圓跌勢，可是麻煩還在後頭。
　
*「減少購債」令市場空歡喜一場*
　
　　上周五（14日），日本央行宣布議息結果的時刻終於到來。一如外間預期，央行維持利率不變，但「影舞者」說好的「減少購債」，居然要到7月31日才公布細節。「甚麼？！」一眾市場人士如洩了氣的皮球，被植田的操作弄暈了：「居然不公布規模？」這波操作令日圓兌美元由中村發炮後的156日圓，一路貶到了158。
　
　　「影舞者」自難逃再次成為眾矢之的宿命，市場人士及媒體對他的不滿如雪片般飛來，逼得他數小時後再度增加氣場稱：「削減債券購買規模將相當大。」「經濟數據許可的話7月可以加息。」可惜，植田仍舊欠缺黑田的戲骨風範，周末過後，美元兌日圓仍舊位於157以上。可以預料的是，央行由「不動如山」的黑田時代，進入風雨飄搖的植田時代，政商界對這位「新影舞者」的不滿，將伴隨著金融市場的波動而與日俱增。
　
　　然而正如中村所言，撕去日本央行神話色彩的並非植田的「不入戲」，而是日本殘酷的經濟現狀。內閣府上周一（10日）公布數據證實，日本首季GDP按年萎縮1.8%，證明內需仍然疲弱。由於缺乏經濟復甦的有力數據，植田就算是「巧婦」，也「難為無米之炊」，除了在岸田政府的經濟政策指示下亦步亦趨，別無選擇。
　
*日本企業界連連謝罪*
　
　　而就在「影舞者」飽受白眼的這段時間，無論是「安倍經濟學」還是「新資本主義」的真正底氣 -- 日本企業界卻連連出事。先是在3月底，即植田出演「影舞者」將近一年，小林製藥爆出紅麴保健品因加工過程受污染，而導致160人腎衰竭，更有至少5人死亡，社長小林章浩在大阪召開緊急記者會鞠躬謝罪。
　
　　至6月初，日企爆出更大一波醜聞。豐田、萬事得、本田、鈴木、雅馬哈的多款汽車和電單車在生產認證過程中違規，導致國土交通省介入調查，部分仍在投產的車型被叫停。豐田董事長豐田章男在東京召開記者會謝罪，表示：「這是動搖認證制度根本的問題，是作為汽車製造商絕對不能做的事。」
　
　　據指，豐田在安全測試中，提交了假數據並對測試車輛違規加工。萬事得改寫發動機控制軟件，導致2014年以後生產的，總計約15萬輛汽車的碰撞測試，和發動機功率測試存在違規。雅馬哈、本田和鈴木存在測試成績書記錄作假等問題。
　
　　在黑田長達10年「不動如山」的鎮守之下，日企非但未改頹勢，反而迎來工匠神話的破滅，單憑植田的「影舞者」氣場，可以令一切起死回生？
《經濟通通訊社評論員　范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