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總，有事向你請教。」多年前，我每周返內地投資的公司開會，一次散會後有個年輕人突然推開我的房門，走進來。

　　「你好。」我說。

　　「不打擾你嗎？」他堆著笑臉，然後自我介紹說：「我叫 Ivan，負責物流的一塊。」他笑著說。他肯定是「假大空」了，因為我早已認識了「負責物流的一塊」的經理，她可是個女生，他（Ivan）只是物流部門裏的一個員工吧。

　　我笑著看他，露出「有甚麼事」的表情。我坐著但沒示意他坐下來，他卻仍走過來，伸出手和我握手，並坐在我面前，仍是一張堆滿笑容的臉。

　　人的表情是多方面的，亦可以裝出來，唯獨笑容最難裝。因為笑容發自內心，一個虛偽的人的笑，給人的感覺並不一樣。

　　「潘總，我過來和你打個招呼，歡迎你到我們公司來……」他說。

　　歡迎我到你們公司來？

　　嚴格來說，這是我有份的公司，你是我的下屬，你說甚麼鬼話？說歡迎我！

　　我不得不也「堆起」笑臉，看他怎樣虛偽。我討厭自己的做法，但總不能直斥其非吧！

　　Ivan，公司裏一個低級員工，跑來串門，裝親熱，真搞不懂他究竟是怎麼想的。

　　「潘總，一聽老總說你要由香港過來，我們便打從心裏歡喜，可以跟你學習，學習你們香港先進的一套，對我們又是鼓舞，又是鞭策。」

　　Ivan 說這話，他毫不感到肉麻，我卻覺得毛骨悚然，這樣的話怎說得出口？

　　他繼續「使出」他的看家本領，說：「今天，看見你來，心裏感到十分興奮，見你事忙，一坐下便跟不同部門開會，一個接著一個，實在辛苦，我看了也感到心痛。」

　　救命呀！他還沒說完！

　　「見你這時有空，我原想讓你多休息，但想起可能有一段日子見不到你，又捨不得，所以才走過來和你說說話，也了卻一件心事。」

　　如果他是個女的，還可以享點溫柔，可是……

　　一個大男人，赤裸裸的做一個擦鞋仔，他充滿虛情假意，任何人也受不了這一套。

　　我只有陪笑的份兒，看他怎樣打圓場。他竟然坐著，看著我，笑著，等我回答。

　　我心裏想，怎樣也要打發他，於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說：「你沒事嘛！」

　　「我沒事啊！」他有點奇怪的問。

　　我本想說：「你不是瘋了嗎？說出這些瘋話來。」但我知道有些話還是不能說的，不過說出口的也好不到哪裏去，我說：「你說心痛嘛！還以為你有心臟病。」

　　他哈哈大笑，說：「潘總真會說笑。」

　　不知他是真蠢還是裝蠢？最後，我還是說了句「謝謝」便打發了他。他臨離開時，雙手握著我的手，叫我：「好好保重身體，才是對公司最大的貢獻。」

　　天啊！

　　有許多人和Ivan一樣，關懷一個毫無關係的人會說「心痛」、「十分掛念」、「捨不得」;跟上司說話則會說「多謝你一直以來的支持」、「在你的英明領導下，我們……」，又或「你是公司最珍貴的資產」等等。

　　他們自己也不會相信這些話，但竟然可以說得出來，試問他們怎會是發自真心？

　　Ivan曾看見我，當時既不和我打招呼，也不笑，卻找機會和我單獨交談，他打甚麼鬼主意？

　　辦公室內是個人性的照妖鏡，有人做事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其實他們自己早已掀開肚皮，讓人看個清楚，只是他們以為人家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