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年前，「微型貸款」這個概念首次出現，並非在銀行業發展興盛的發達國家或地區，而是在孟加拉這個全球最貧窮國家之一。剛回孟加拉出任大學經濟學教授的尤努斯，從荷包掏出 27美元，借予 42個活在貧困之中的孟加拉婦女，讓她們自力更生、養活家庭。

　　從那 27美元的放貸，「鄉村銀行」（Grameen Bank）計劃至今已成為擴展全球的「鄉村信託」（Grameen Trust），所發放的微型貨款讓超過850萬人受惠。

　　鄉村銀行不但嘗試逐步解決孟加拉的貧窮問題，亦使婦女得到充權，並基於鄉村人際關係裏的「信任」（trust）和「推動」（motivation），充分展現銀行體制也能作為解決社會問題的資源，打破城市人所認為的掠奪財富、冷冰冰的既定形象。

　　2012年 12月下旬，我有機會跟隨香港社會企業「仁人學社」（Education for Good）到孟加拉考察，了解當地狀況和貧窮問題之餘，也採訪了尤努斯和他的鄉村銀行。

打破傳統銀行事業的理念

　　對於慣常於購買五花八門的銀行產品和服務的都市人，鄉村銀行有很多令人驚歎的元素，尤其是對「銀行事業」、「貸款」這些概念和價值觀的衝擊。在從前的社會，因為窮人沒有抵押品，一般的銀行不會借錢給他們，但尤努斯卻突破了這種運作，以互信為基礎，將小額貸款借予家徒四壁的貧窮人，希望幫助他們脫貧。

　　尤努斯創立了特別的模式：將借錢的村民分成 5個人一組，讓他們互相監察和鼓勵對方，一個人不還錢將影響其他人的財務和借貸狀況。尤努斯也顛覆了孟加拉作為回教國家和父權社會的傳統價值：不獲一般銀行借貸的婦女，佔鄉村銀行總借貸人數的 97%。尤努斯知道，婦女不像一些男人會借錢跑去嫖賭飲吹，而通常把難得借來的款項都用在家庭和孩子身上。尤努斯還打破了傳統銀行放貸者和借貸者的關係：鄉村銀行負責向村民貸款的員工，更像社工，會做家訪，與借貸者一同計劃到底應該養牛還是買豬，才能更有效地改善生活。放貸與借貸之間，講的是信任（trust）和推動（motivation）。

　　在採訪鄉村銀行總行時，有「仁人學社」的友人問銀行負責人：「如果借貸者真的不還錢，你們會使出甚麼「殺手鐧」來追討？」想不到負責人只是不停重覆：「信任、推動和推動！」就在這個單憑互信的機制下，鄉村銀行的還款率竟能維持在97%的高水平。原來，「銀行」概念及其運作，在城市和鄉村之間可以如此截然不同。窮鄉人可能一生都在等這麼一個可以幫助脫離貧窮厄運的機會，所以對於竟然有銀行肯向他們放貸，且不會窮追猛打要收回本利，自然格外珍惜。

　　36 年以來，說這是一場窮鄉人和銀行聯合打倒貧窮的務實革命，絕不誇張。對於窮鄉人來說，脫貧是他們最大的願景，而難得，幫助社會脫貧也竟然是這所銀行的成立目標。

　　社會企業就是回應民眾所需 鄉村銀行總經理對我們說，在消滅貧窮的工作上，「微型貸款」是一把鋒利的武器，但絕非就能解決所有問題，「當窮人可以稍得兩三餐溫飽時，我們就需要其他方法解決他們面對的困境」。這番說話正正解釋了，尤努斯在2006 年與其創辦的鄉村銀行一同獲得諾貝爾獎後，為甚麼立即投入積極擴展計劃，經營了銀行以外、不同形式的社會企業。

　　這些社會企業的理念其實相當直觀：沒衣服穿的就獲得衣服，營養不夠就可得到溫飽，患有眼疾就獲安排接受治療，生活環境中能源設施不足就獲分配能發電的燃料。於是，Grameen 乳酪廠、Grameen 眼科醫院、Grameen 能源機構等，就是針對諸如此類的生活問題而先後成立。

　　尤努斯在孟加拉推動各項解決社會問題的社會企業，仍然處於實驗階段，有些甚至還未取得收支平衡。尤努斯希望乘著獲得諾貝爾和平獎所帶來的知名度，作出更多嘗試，好讓一切不致慢下來，能盡快為每日面對窮困的民眾帶來更多改變。

真正的務實為民

　　確實，尤努斯成為諾貝爾和平獎得主後，個人號召力提升了不少，但其魅力依然在於其信念。探訪尤努斯中心（Yunus Centre），本以為會由一般職員來接待，誰知得到尤努斯親自迎接，隨即與他面談了大半個小時。對話過後，深深被他的領袖魅力感染到；72 歲的身軀，擁有著20 來歲的蠢蠢欲動，臉上不是拒人於千里外的傲氣，而是一種虛心的氣質，彷彿年輕的願景和老練的務實集於一身。

　　尤努斯跟我們分享年青人該如何在生活中實踐改變：「每個本地問題都是一個全球問題，反之亦然，就像貧窮和失業。」他續說，「當然我們都望見那些全球問題，會想解決它們，但簡單點，為甚麼不先從身邊的問題著手？不要將問題複雜化、要按部就班，不應捨易取難。」

　　在採訪旅程中，每與尤努斯的合作夥伴或下屬會面和交談，就會發現尤努斯所秉持的價值觀和世界觀都牢牢地植根在他們的心裏面。其中，Ajoy 是與尤努斯合作成立的Grameen Veolia Water Ltd. 的負責人， 當Ajoy提到尤努斯時，自然流露，「我留在這間公司工作，部分原因就是尤努斯，他有一個很好的團隊和價值，在這裏我可以幫到人，也可以做到想做的事。」他更表示，尤努斯即使在睡夢中大概也在想著怎樣解決社會問題。

　　這些評語聽起來很肉麻，甚至被懷疑是公關稿子，但如果親身探訪過那些受惠於尤努斯的社會企業的人，就能體察那人與人之間重關係、講信任的理念，並且為這種價值的傳承所感動。

誓要把貧困放進博物館

　　近年，尤努斯在孟加拉國內遭受到不少政治壓力。現任總理在近兩年對尤努斯進行瘋狂的政治攻擊，控訴鄉村銀行財政有問題，又以年紀為由革除尤努斯在鄉村銀行的職務，勒令他退休。在這段期間，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無論是民間或商業機構，大多都不敢承認跟鄉村銀行或尤努斯合作。

　　不過事實是，因為尤努斯曾經在2007年籌組一個名為「公民力量」的新政黨，銳意改善人民生活，打著要求執政黨正視和改善貪污問題的旗號，惹來孟加拉國內權力核心的反彈。大概這也是由於社會企業的概念和願景，切實觸碰了當權者和既得利益者的掌握範圍。

　　尤努斯有句名句：「我們可以把貧困放進博物館。」不知道多少年後才可以成就這個宏願，不過在這條消滅貧窮的路上總不孤單，共勉之。

尤努斯小檔案

　　孟加拉經濟學教授。1976 年成立鄉村銀行，為無法提供抵押品而不獲一般銀行放債的貧民發放「微型貸款」，助他們創業、改善生活。2006 年，與鄉村銀行一同獲諾貝爾和平獎，以表彰其從社會基層推動經濟及社會發展的努力。

作者：莫坤菱（遊孟加拉學社會企業之旅2012參加者）
（轉載自2013年2月22日陽光時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