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禍得福篇

　　一九九四年，店舖的生意開始漸漸上軌道，之前幾年蝕去的錢亦慢慢賺回來。當我以為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躊躇滿志之時，卻又受到一次打擊，令到我對自己的眼光信心盡失，使到我在一段長日子意志消沉，幾乎翻不了身。

 

西周早期 靑銅卣

(與筆者買入的贋品類似)

 

　　某一天我在店舖看書，一個澳門行家大口才突然走入店舖，拿出一件西周靑銅卣放在枱面上，開價二十萬，問我有沒有興趣。另一個香港行家爛仔財這時推門進來，一看見靑銅卣便大大聲說:

 

　　「大口才，喺邊度揾到件咁開門嘅青銅「囱」，賣幾多錢?」

 

　　「唔貴，二十萬啫」大口才答道。

 

　　「老闆，咁開門，二十萬真係唔貴喎，呢啲貨閒閒地可以執十零廿萬，你唔買我買。」爛仔財對我說。

 

　　「我冇錢，買唔起，你買啦。」我向爛仔財表白。

 

      「我以為乜嘢，你冇錢我借俾你，大家行家，無所謂。」爛仔財很誠懇地跟我說。

 

      我當年年紀輕，入世未深，不知人間險惡，盲樁樁便跟爛仔財到附近的南洋商業銀行提取了二十萬港幣，再返回店舖交給大口才。

 

      第二天一早，上海籍的大行家來到我的店舖看貨，我滿心歡喜地拿出新買的靑銅卣給他看。他看了良久，面露狐疑之色，我的心登時涼了一大截。他最終跟我說他認為靑銅卣是高仿，叫我不要賣，賣臭自己的名，盡快退貨。

 

　　他走後，我整個上午坐在椅子上發呆，一時後悔不已，一時又不知所措。

 

　　此時，另外一個本地行家白頭蔡走進我的店舖，第一句說話便這様說：

 

　　「你幾時做唔住，將間舖頂俾我啦。」

 

　　真是雪中送炭何其少，落井下石何其多！

 

　　我後來才知道，我借了二十萬買了一件假青銅器的糗事在當天已經傳遍整條荷里活道。

 

　　我心生不忿，不相信自己的眼光會那麼差，竟然真假不分；第二天便找大學時的老師再看多一次靑銅卣。他下課後千里迢迢來到我的店舖，將靑銅卣捧在雙手中左看右看，又用高倍數的放大鏡看蓋底的銘文「伯乍寶彝」，他看完之後只跟我說了一句話：

 

　　「一層薄銹救咗你。」

 

　　我不明所以，忙追問他靑銅卣究竟是真是假，他說他不敢肯定，叫我如果可以退貨就盡快退貨。

 

　　一個青銅器大行家和一個銘文專家都叫我退貨，我不退貨更待何時？

 

　　我打電話跟大口才聯絡，表示要退貨，他竟然說沒有問題。

 

　　幾天後，大口才的老細華娃叫一個女人帶一件唐代銀鎏金壺來到我的店舖換走靑銅卣，臨走時說銀鎏金壺可以賣六十至八十萬，我可以扣起靑銅卣的貨款二十萬，才將餘款交給她。

 

　　銀鎏金壺後來證實亦是假貨，幾天後同一個女人將它拿走。

 

 商晚期(公元前14-11世紀) 靑銅卣

 

　　不到一個星期，爛仔財就開始向我追債。他每天如上班一様，一大早便出現在我的店舖門口，等我開舖。入到店舖便現出惡形惡相，滿口污言穢語地罵，就算有客進門他亦是如此。我忍無可忍之下報警，警方說是商業糾紛，不受理。

 

　　我跑到澳門找大口才的老細華娃要求退錢不下十次八次，他不是避而不見，便是以錢銀不便作推搪，最後當然是不了了之。

 

　　我當時的心情灰到不得了，以為好快就要轉行。但人間有情，一個美籍行家見我給人欺負，可憐兮兮，便以很便宜的價錢賒了三件青銅器給我賣。不到一個星期我便賣出全部賒來的青銅器，賺到的錢，除了足夠還爛仔財的債之外，還有些少盈餘。我雖不如韓信般受跨下之辱，但如他般銘記漂母一飯之恩，以千金報德的古人之風，我還是有的。

 

　　幾年之後我有幸遇到馬老師，才驚覺自己對青銅器原來只是略懂皮毛。

 

      聽聞爛仔財後來在古董行業做不下去，轉行在賭船當疊馬仔，餐揾餐食。華娃與大口才騙的人太多，被仇家追殺，亡命天涯，連睡覺也要陀住一枝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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