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高達的啟示 - 依附理論

　　在半山區堅尼地道1號有一座名為「雍仁會館」的優雅建築，每年臨近聖誕節，一些使用慈善機構服務的兒童會獲邀參加於雍仁會館內舉辦的聖誕派對。

　　在充滿氣派的禮堂裏，各慈善機構及香港學生輔助會的導師愉快地與兒童一起用餐，場內有聖誕老人及小丑表演，笑聲不絕。令我感到奇怪的是，一位坐在角落的男孩一直沒有多言，細看之下，他坐著一個淺啡色紙袋，如果有人想拿紙袋出來看，他均會拒絕，並把屁股緊緊地壓在紙袋上。

　　不久，男孩不小心把木叉跌了在地上，他一手搶去旁邊男孩的木叉，被搶餐具的男孩當然拒絕，於是男孩突然大發雷霆及大哭，笑聲中開始夾雜著尖叫聲及哭聲，旁邊的人無論如何安慰他、把新的木叉遞給他也不奏效。後來男孩更躺在地上及打自己的頭部。縱使美味的聖誕大餐放在他的眼前，他仍然大叫「你哋唔俾我食嘢！」、「你哋呃我！」，令導師看著也痛心和擔憂，只能抱著男孩，不讓他傷害自己。

　　男孩躺在地上，我才能揭開紙袋的神秘面紗，發現紙袋上釘著他寫的願望，上面寫著「高達」兩個字。早前香港學生輔助會發起「實現367個聖誕願望」行動，男孩的聖誕願望有幸獲有心人實現，他在前往雍仁會館參加聖誕派對的前一天真的收到一份高達玩具，他愛不釋手，更連裝著高達的紙袋及願望紙也要帶在身邊，參加活動時更要坐著紙袋，這個皺皺的紙袋就如他的安全基地。細問之下，導師說這位男孩從小沒有父母，他一直住在不同慈善團體的家舍，輾轉於一個月前被轉介至香港學生輔助會的兒童院，而他從來沒有收到任何人專程為他購買的禮物……

　　我回過神來，男孩仍然不斷尖叫、躺在地上及拍打地板，我和導師合力把男孩抱到安全的沙發範圍，並向他提起高達。我們問他，你的高達放在哪裏？是甚麼顏色？他竟然慢慢地冷靜下來，並開始與我們就高達展開對話。後來，他回到禮堂、拿起旁邊的木叉開始重新進食了，我邀請他拿著紙袋拍照，轉發予買高達給他的善長作答謝，他竟一口答應，從屁股下拿出紙袋並立即擺好可愛的甫士，令人難以相信他是剛才大叫大嚷、不講道理的男孩。

　　如果我們用傳統的行為理論去分析這個男孩的表現，大多會計劃以獎罰方法調控及壓抑男孩的情緒及行為，可是，對於一個沒有家庭可依靠的男孩來說，行為理論不但未能確切回應男孩情緒起伏的根源，更會加劇男孩對周遭環境產生的恐懼，增加他產生難以預測的行為及掀動更多波動的情緒，簡單來說，針對此個案，獎罰並不是「對症下藥」的方案。

　　無論是孩子及成年人，每個人都需要一個安全基地，當我們傷心時提供可靠的避難處；當我們高興時為我們歡呼及分享快樂，認同我們的情緒，提供一致及持續的安全感。這位男孩沒有父母、經歷過多次居住環境轉變及沒有任何依靠；另外，由於男孩一直住在不同慈善團體的家舍，照顧員眾多且方法不一，成長環境中持續經歷的不一致性使男孩發展出混亂型依附風格 （disoragnised attachment style）。混亂型依附風格的孩子因難以預測照顧者及周遭環境，亦沒有可依靠的對象，就如一艘飄泊在大海的迷失小船，沒有任何小島或陸地讓它下錨，迷失的男孩漸漸對人及事都有恐懼感，他把所有人拒於門外，但同時亦渴望被愛及認同，拒絕建立關係及潛意識尋求被愛的矛盾使男孩容易產生波動的情緒，更嚴重的是自殘的行為，代表著男孩不認同自己的存在，看得懂的人，更是揪心難過。

　　依附知情照顧（attachment-informed care）及創傷知情照顧（trauma-informed care）於香港住宿照顧服務開始獲得關注及採納，但現階段距離廣泛認同及推行仍有一距離，香港學生輔助會於2021年獲得賽馬會慈善信託基金的撥款，於賽馬會馬可紀念之家（本會一所兒童院）推行為期3年的創傷知情照顧（trauma-informed care），取得鼓舞的成果。盼望每位住宿照顧服務的同工都能成為兒童及青少年的安全基地，就像男孩的淺啡色紙袋，默默地守護著他，使缺乏家庭照顧甚至是沒有家庭温暖的兒童均能獲得愛及認同，健康快樂地融入社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