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大師遇上大師

　　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

　　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

　　亂石驚雲，驚濤拍岸，捲起千堆雪。

　　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傑。

 

　　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了，雄姿英發。

　　羽扇綸巾，談笑間，強虜灰飛煙滅。

　　故國神遊，多情應笑我，早生華髪。

　　人間如夢，一樽還酹江月。

 

　　動車高速地奔向赤壁，我的思緒也飛快地回到差不到二千年前的赤壁之戰，吳蜀聯軍大破曹操一役。

 

　　突然發思古之幽情是因為最近應邀去宜昌看貨，路經赤壁。此赤壁是蘇學士筆下黃州的赤壁磯，還是蒲圻縣的赤壁山，我沒有考據，亦不想考據。

 

　　千里迢迢從深圳坐八個半小時動車去宜昌，是因為朋友跟我說「內家」有一件紫檀雕龍羅漢牀和一件同樣是雕龍的紫檀屏風藏於神農架的深山中，是清代遺物，正在找買家。

 

　　記憶中康煕、乾隆兩帝在位其間只遊覽過江南一帶，並未遊覽過湖北，湖北何來只有皇帝可用的清代雕龍傢具遺物?

 

　　朋友說那幾天是「龍抬頭」的日子，軍政要員、三山五嶽之「內家子弟」將會滙聚於神農架，看不到紫檀傢具，也可乘便跟軍政要員、「內家子弟」打打交道，還可以踫踫運氣，或者看到金絲猴也說不定。

 

　　朋友口舌便給，把我說動了跟他一起踏上征途。說是征途並沒有說錯，山長水遠去看文物，眼光、財力、議價技巧備受考驗，也算是出征吧?當然，買錯文物大不了破財，鮮有生命危險的。

 

　　去到宜昌市已是晚上八點多。朋友打了幾通電話後跟我說當晚不會上神農架，因為他的朋友XX大師要招待上山的「內家子弟」。朋友還說不上山最好，一來一回要十個小時車程，那裏的酒店簡陋，沒有熱水，多蚊，我一定受不了。

 

　　朋友說要在市區找一間五星酒店的房間安置我，我叫他不用張羅，找一間有熱水供應、沒蚊的房間便可。

 

　　第二天中午我跟隨朋友去一間酒家赴宴，朋友介紹XX大師給我認識。XX大師是「內家子弟」，留了長長的鬍鬚，說話聲如洪鐘，動作誇張，說不了幾句便伸出手跟我握手，一頓午飯我們握手二、三十次，弄到我吃完午飯跟沒有吃一樣，肚子裏還是空空如也。他的湖北土話我完全聽不懂，夾雜湖北土話的普通話我也只聽懂五成，因此無論他說甚麼，我只是含蓄地微笑，間中回敬一、兩句「射射」!

清十九世紀  石青緞繡八寶金龍裘皮袞服   來源：佳士得

　　午飯後去到XX大師長江邊的家，他收藏的東西真是多得很，有清代皮裘龍袍、一大堆書畫：沈周扇面、米芾硏山銘、黃庭堅字帖、齊白石山水、王羲之快雪時晴帖、王獻之中秋帖，他說全是真品，我說它們只是複印件，他不同意，說清代沒有影印機，我答它們全是近代複印件。

王羲之《快雪時晴帖》複印本

　　王羲之《快雪時晴帖》，王獻之《中秋帖》和王珣《伯遠帖》是乾隆時代三希堂之寶，現藏台北、北京故宮博物院。XX大師不讀書，不知道王羲之《快雪時晴帖》和王獻之《中秋帖》乃稀世奇珍，我並不驚訝。

 

　　朋友說他喜歡皮裘龍袍，穿上身很舒服，問我是真是假。清代龍袍我沒有做過買賣，但看得真品多，仿製品一看便知。

 

　　據清宮檔案，龍袍一般用最上乘的綢緞為面料，繡線除了以蠺絲所製的絨線外，還以黃金、白銀錘箔，再捻成金、銀線，這種金銀線大量使用於龍袍中，再配以金銀線盤成龍紋，使圖案在紡織平面中也呈現立體感，一件龍袍由設計至成品，要經過無數大師之手，歷時兩年才完成。

 

　　 XX大師的龍袍，製作馬虎，我完全看不到金銀線，是真是假，一看便知。

 

　　整個下午我在XX大師家裏看了大量文物，沒有一件過得我雙眼，可以說是乘興而去，敗興而歸。

 

　　之後等了三天也看不到龍牀，我有一些後悔此行。宜昌的天氣又乾燥，沒有人給我擦背、塗潤膚膏，晚上睡覺時背部癢癢的，怪難受，令我歸心似箭。

 

　　朋友說「既來之，則安之」，又問要不要叫XX大師替我安排大小二喬給我擦背、塗潤膚膏？我這個朋友最喜歡消遣我，又喜歡抛書包。我雖非道學先生，但從不食嗟來，他不是不知道。

 

　　再等了兩天也跟龍牀緣慳一面，我問朋友龍牀是不是沒影兒之事，他回答說XX大師正在安排貨車將龍牀從神農架拖到宜昌給我看。

 

　　最終在宜昌呆了七天，神農架沒有去，金絲猴見不著，龍牀沒有踪影，只是去了一趟三峽，吃了幾碗長江肥魚湯。我帶著一肚子氣回到深圳，一個朋友將一大堆高仿清官窰的相片傳到我的手機，說是某地海關搜到的走私文物，問我有沒有興趣。這個朋友在不適當時刻做不適當的事，當然給我罵到一面屁。

 

　　回到家裏，幾隻貓貓狗狗見到我開心到暈，我的不快亦一掃而空。

 

　　第二天一早朋友終於將龍牀的相片傳給我，我剛巧經過亞森的傢具店，我走進去打開相片給他看，他說幾年前已看過，是全新的貨。

 

　　 唉，真是「有早知，冇乞兒」，滿懷期望，山長水遠去看一件傢具，看不到不特已，原來還是新仿。

 

　　我真失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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