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澳門行家去買貨

　　1996年某個晚上，筆者正在家裏與家人吃飯，一個澳門行家來電話，告訴筆者一坑商代青銅器剛剛出土，正在運往廣州的途中，問筆者有沒有時間即刻上廣州睇貨。

 

　　筆者匆匆吃完飯便出門，由的士轉地下鐵，由地下鐵再轉火車，趕到羅湖時僅僅趕得及過關。出關後，步行了二十分鐘去到一個白牌的士站，與一個的士司機議價十多分鐘，最終他答應收二百元人民幣載筆者上廣州。經過東莞時他突然問可不可以載多一個靚女上廣州，筆者答：「無問題，減收一百元車資啦」。

 

　　「老闆，搵多個靚女陪你唔額外收費已經好好啦，仲要減車費?」他非常不滿。

 

　　「司機大佬，我趕住上廣州有嘢做，無心情同啲靚女談情說愛，你小心啲揸車，去到廣州我俾多五十蚊你飲茶，咁得未？」肉在砧板上，筆者惟有用銀紙安撫他。

 

　　差不多一點才到達廣州一間酒家，找到澳門行家時他已經食到杯盤狼藉。筆者一坐下他便老闆前，老闆後地叫，令到筆者想不結帳都不行。食完宵夜他便帶筆者步行到一個不知名的街市，穿過街市便到達走私客的家門。

 

　　澳門行家「一長兩短」地敲門，敲了兩次之後，一個大嬸便將木門打開一片，伸出頭來左望右望，見沒有可疑人物才帶我們入屋。澳門行家介紹貨主是河南人，他點一點頭，之後便從房間抬出兩個紙皮箱，慢慢拆封，再將包著青銅器的厠紙小心割斷。他一邊割，筆者邊一件一件地拿上手看，現場燈光太暗，筆者又忘記帶電筒，但還是看得出是一簋一鼎一盉，「生坑」貨，帶三字銘文「X父乙」，紋飾不太特別，只有一圈餮饕(粵音唸嫍鐵)紋。「坑口」有好有不好，藍綠銹有厚有薄，整體來說不是一流貨色。但好處是，一簋一鼎一盉同出於一墓，紋飾、銘文一樣，可以叫高一些價錢一手出貨。貨主開價三十萬，筆者嫌貴回價二十，最終中間落墨，以二十五萬成交。筆者先付五萬訂金，餘數等貨由澳門行家送到香港再付。生意做完，澳門行家將筆者送到一間牀褥整晚吱吱地叫、電話整晚鈴鈴地響的酒店住一晚。

 

商代餮饕紋青銅盉

 

　　回到香港，筆者等了三天也不見買下的貨的蹤影，打電話找澳門行家，他的電話亦長時間不通。筆者心想可能已經上當，五萬大元買一個教訓。兩天後，澳門行家來到筆者店舖，解釋不能交貨，是因為貨已被公安充公，貨主亦被拉，他也不能馬上替筆者拿回五萬訂金，要筆者給他一個星期時間退回五萬元訂金。筆者除了接受解釋和答應他的要求之外，還可以怎樣?

 

　　兩天後，上環永吉街誠利商場一個台灣籍女行家打電話給筆者，謂有一手青銅器剛到，叫筆者盡快去她的店舖睇貨。筆者正招呼一位從外地來的客人，唯有將客人丟給伙計招呼，自己三步當兩步地跑到誠利商場。

 

　　不看猶是可，一看就頭頂冒煙，果然就是筆者已買下的一簋一鼎一盉。台灣籍女行家開價四十五萬，筆者說太貴，回價三十五，她說以三十萬買回來，賣三十五萬扣除「拖工」後賺得太少，最後筆者添到三十八萬才成交。筆者即時一手交支票一手提貨，以防曝光。

 

　　筆者幾天前已將一簋一鼎一盉向一個本地收藏家吹風，亦已開價四十萬，而他已經追問貨到時間兩次，當筆者以為無法交代的時候，誰知柳暗花明又一村，雖然所賺無幾，但總算可以還自己一個清白。

 

　　幾個月後，澳門行家又來電話，問筆者有沒有興趣上廣州看一對龍泉瓶。筆者問價，他回答十五萬一對。黃昏上舖後，筆者好整以暇，在店舖附近食完清湯牛腩麵，才撘地下鐵再轉火車，過羅湖關後再撘一程火車上廣州。到達廣州已是晚上九點多，澳門行家已在火車站等候，兩人跳上的士，澳門行家說出地址後的士便往番禺方向走，大約半小時便到達。

 

　　下車後歩行了幾分鐘，已見一個大叔在街口等候，帶我們到一間低級賓館。進入房間後有一個口刁著煙的大叔，一見我們又倒茶又遞煙。閒話說過，口刁著煙的大叔便從牀底拿出一個紙皮箱，用刀片慢慢割開封箱膠紙，再割開包住龍泉瓶的草紙。筆者一見到龍泉瓶便心中雪亮，怪不得開價那麼低，原來是一真一假。

 

宋龍泉窰雙耳瓶

 

　　筆者先拿起真的看，梅子青釉，色靚釉光好、全美，一支已值二十多萬；再看假的一支，筆者一個不小心將瓶跌落地打破了口，口刁著煙的大叔即刻反面無情，捉著筆者的手臂要筆者賠。筆者恐怕被人拆骨，當然樂意賠，即時拿出兩萬現金落訂，還吩咐他兩個小時後將貨送到白天鵝賓館的大堂交收。他看到錢，即時笑逐顏開，滿口應承。筆者與澳門行家坐的士去白天鵝賓館租房和食晚飯。在酒家開枱後，筆者打電話給做找換的行家，叫他找伙計送十三萬人民幣給筆者，不到一個小時，十三萬人民幣便送到。

 

　　口刁著煙的大叔果然守時，剛剛兩小時澳門行家的電話便響起。他一坐下便渾身不自在，飯都不想食，筆者見他如坐針氈，也不想難為他，即時付錢交收，讓他盡快離開跟他的浙江同鄉開開心心回鄉。

 

　　一真一假，浙江大叔知又好，不知又好，筆者都不想深究。或者，他們以為筆者上當；又或者，他們以為筆者不小心跌破一支，變成非買不可，可能到今天還在沾沾自喜。他們又怎會知道，其實一支瓶已經可以賣二十多萬。

 

　　澳門行家見利忘義，為了多賺一些佣金，出賣自己的人格、信用，這樣的人，在古董界筆者見過不少。「性格决定命運」，十幾年後的今天，澳門行家還是在古董行業浮浮沉沉，打不開一個局面，賺不到大錢，得不到同業的尊重。自以為聰明的人，往往是聰明反被聰明誤。

 

古董投資小知識：

 

　　「生坑」指沒有經過清洗、除泥、除銹的青銅器。幾十年前，很多西方的博物館和收藏家將銅銹完全打磨掉，再為全器上臘。這種無知、破壊古物面貌的保存方式，現在已經被博物館和收藏家棄用。

 

　　「坑口」指出土青銅器的古墓所處的地方是乾燥還是潮濕、古墓有沒有下塌，從而令到青銅器與泥土中的礦物質長期接觸，長出不同厚薄、不同顏色的銅銹。銅銹以藍色、綠色、薄和露出全部花紋為佳。

 

　　「梅子青釉」，龍泉窰瓷器受歡迎的顏色是粉青色(帶藍)和梅子青色(青綠色)，帶黃色或焗煙的瓷器被視為次品。日本人卻視全器黃色的龍泉窰瓷器為珍品，與大部分人的品味有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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