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4/2016

42則陪伴同學們讀書的故事

　　台灣大學退休教授、著名文學評論家齊邦媛前兩年出版了她花了四年時間寫成的自傳《巨流河》，被評價為一部反映中國近代苦難的家族記憶史，一部用生命書寫壯闊幽微的天籟詩篇。

　　我今天不是要介紹這部巨著，而是引用這部著作中，一段記錄作者青春歲月在武漢大學就讀的小小經歷。那是抗戰時期的烽火年代，當時任武漢大學教務長的，是著名的美學家朱光潛。

最絕望的詩中也似有強韌生命力

　　齊邦媛原來念哲學系，朱光潛對她說：「我看到你的作文，你太多愁善感。似乎不適於哲學，你如果轉到外文系，我可以做你的導師，有問題可以隨時問我。」朱光潛當時教授英詩，基本功的養成要求學生每首背誦，朱光潛在課堂上優雅自若，完全不提時局多麼艱困，但某次讀到華滋華斯的作品，內容講到親子久別音訊不通，他念到一半竟語帶哽咽，繼續用英文朗誦以下詩句：「如果有人為我嘆息，他是憐憫我，而不是我的悲苦。」他取下眼鏡，流淚走出課室。滿堂學生一片愕然，無人說話，那個時代的現場，齊邦媛直到八十多歲都沒有忘記。他人為你嘆息只是憐憫，而你自身的悲苦卻是另一回事。這是何等的憂傷和絕望。齊邦媛從朱光潛的眼淚感受到：「即使是最絕望的詩中也似有強韌生命力」，「人生沒有絕路，任何情況下，弦歌不絕是我活著的最大依靠。」

　　這段引用，來自一本叫《陪你讀的書》，講的不是齊邦媛，而是朱光潛。這本書的作者叫凌性傑，是台灣的詩人、作家與國文老師。在這本書裏，他寫出42則書話，以上是他談朱光潛的《談美》《談文學》一文中引述的故事。

　　既是作家，又是中學國文教師，凌性傑憑其多年文學經驗，對生活、對人情悉心敏銳的洞察力，以中學生能夠明白並有吸引力的語言，為同學們介紹文學名家及其作品，講他個人的閱讀體驗，並當一個領航者，帶著讀者划向冊頁深處，從中領會所談各書的意念和美學。

　　《陪你讀的書》分三輯：「黃金時代」主要介紹現代中國文學名家及其重要作品，也有一篇介紹「人與經典」叢書裏的曹雪芹、屈原、關漢卿等古代作家及作品。談到的現代作家，大多是二十世紀上半葉從事創作的人物，包括魯迅、沈從文、蕭紅、林語堂、張愛玲、朱光潛等。每一位作家，都有他自己的黃金時代。作者嘗試著爬梳、理解那些作家身處的時代，以求更加貼近作品的精神。他們如何在動盪年月冶煉文字？經過離合悲歡，如何以書寫療癒自身？透過深入淺出的導讀，完整展現他們的生平事蹟與創作圖像；時代流過，至今仍飄散鬱鬱清香。第二輯「陪你讀的書」介紹的大部分是台灣當代作家，也有香港的黃碧雲和大陸的韓寒，從書寫內容、時代背景、技法文風細細品嚐，透過簡潔筆觸深度剖析。第三輯「生活的重量」，是引介外國貼近生活的文學譯作，探究性別、文化與社會諸多面向。

　　還有兩個附錄，一是「凌性傑私人寫作秘笈&提升寫作力相關書單」，二是「近三年建中生課外閱讀書單」。建中，是台灣名校建國中學簡稱。

　　作者介紹《沈從文自傳》有如下的文字：

　　在一九五一年的書信殘稿裏，沈從文如此寫道：「一個人有一個人的限制，外在的和內在的，是這種也是那種。在流動如水的車輛來去大道中，一切存在對於我都如十分陌生，異常離奇。我在甚麼地方？我是誰？我究竟是為甚麼這麼下去？沒有人可以回答。」他極其悲傷地訴說，「我很沉重但也很自然地活下來了」。讀到這段話，不免掩卷長嘆，如此美好的心靈，竟然要受到這樣的摧殘。

　　兩相對照，《沈從文自傳》裏的文字更顯得如煙似夢，給人一種恍然之感。說是自傳，其實是沈從文二十歲之前的記憶片段。他在私塾、新式小學得不到自由，於是開始逃學、說謊，用自己的眼睛去看世界的一切。這個求知欲旺盛的孩子，對生活充滿疑問，努力靠著自己摸索尋求答案。但是他察覺到：「要知道的太多，所知道的又太少，有時便有點發愁。」

　　他逃學，可是在大自然看到了更大本的書。他學會爬樹、游泳、打獵，認識許多樹木與草藥的名字，知道如何去接觸一個更寬廣的世界。一個小小的孩子不把自己框限住，懂得發現生活中的真實、美麗與趣味。《沈從文自傳》是一本上乘的回憶散文，沈從文可以把生命的教育寫得細緻動人，正在於溫柔與真誠。他運筆舉重若輕，多描述而少評斷。不管是革命戰爭時期的屍橫遍野，或是暴虐的士兵、囚牢中的美麗女盜……，在沈從文的筆下都展現清晰的面容。再怎麼強烈的愛恨情仇，再怎麼血腥的槍擊殺戮，都因為深刻的理解而引發了同情。

　　凌性傑在《陪你讀的書》的「自序」中寫道：

　　「在我任教的校園中，常遇到喜歡到書裏去找安靜的學生。面對這樣的學生，我總有物以類聚之感。在國文課堂上，六冊課本選錄的篇章有限，並且承載太多莊嚴的使命與壓力。書是要一本一本地讀的，但國文課本的選文只能做到片面呈現。所以我喜歡在講述課文的同時，把觸角延伸出去，介紹許多課外書給學生。有時，學生來我辦公室談話，我發現案頭有適合的書便會隨手送出去。導師班的書櫃裏，也放了滿滿的書。我是多麼希望，生而孤獨的人生能夠擁有書籍的陪伴。每年放寒暑假前，都會一再思考值得推薦的書單，將我喜歡的書介紹給學生。我甚至覺得，國文老師最重要的工作不是在教導甚麼，而是陪伴每一個青春生命盡情領略閱讀的意義。透過閱讀沉澱心緒，找到屬於自己的寧靜，即是人間至福。」

　　作者說：「閱讀本來是一件非常孤獨的事。可是，當有學生跟我討論一起讀過的書，這個過程就足以形成最美好的陪伴。……很久很久以前，青少年時期的我常以為，想要知道一個人的內心世界，最好的方法就是看他讀甚麼書、聽甚麼音樂。我總是對家長們建議，多花點時間陪伴家人孩子。最深切的陪伴，可能是一起讀讀書，一起聽聽音樂。……這本《陪你讀的書》，其中隱藏一個小小的心願，希望能夠促成親子共讀，讓家庭成員享受情感與思想的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