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05/2014

《柬埔寨：被詛咒的國度》迷人風景背後的哀歌

　　吳哥窟，現在已是香港人旅遊的重要選點。

　　十二世紀留下吳哥窟，著名的世界文化遺產，巨大的岩石完美堆積，沒有一根釘子，任何人站在那裏，都要為七、八百年前王朝的能力和鼎盛，發出讚嘆。充滿神祕的文化韻味，迷人而富有情調。介紹柬埔寨的旅遊書，告訴你這裏有最漂亮的風景和最親切的國民笑顏；柬埔寨的政治體制是王國，已逝的老國王西哈努克「功勳卓著」，娶了法國和柬埔寨的混血美女，他「多才多藝」，喜歡體育、藝術，會創作歌曲；又會介紹柬埔寨首相才握有實權，是真正的國家領導人，現任首相洪森在位快三十年，「愛讀書，鑽研理論」。

柬埔寨，不是天堂

　　然而，著名的國際記者、30年前曾以報導赤柬統治造成災難而獲得普立茲新聞獎的布林克里（Joel Brinkley），在他新近再度深入採訪柬埔寨之後，寫下的書，卻告訴我們，這裏雖有美景，卻不是天堂，而幾乎是老百姓的人間地獄。他發現柬埔寨人民依舊是世界上最飽受摧殘、虐待的一群人。政府貪贓腐敗，人民深深受苦，不賄賂政府，甚至連最基本的醫療、教育等公共服務都無法享有。多數柬埔寨人生活落後，與千年前無異；而政府官員轉手塞入自己口袋的公款，金額高到難以置信。同時，經歷赤柬時代得以倖存者中，半數患有創傷後壓力症候群，至今仍受折磨──且這份苦痛已傳到下一代，使整個國家偏向黑暗的負面人格。這是繼北韓之後，另一個你應該認識、卻從未深入了解的國家。他的書譯成中文的書名是：《柬埔寨：被詛咒的國度》(Cambodia’s Curse: The Modern History of A Troubled Land)。

　　相隔三十年後，布林克里再度深入柬埔寨，花了兩年的時間，採訪了兩百多位國際組織派駐柬埔寨的外國人、柬埔寨官員和民眾。資深記者功力非凡，全書不似平板資料彙整的國情報告，而是深具批判力與解析力，並充滿了如小說般的片段，哀傷處，更加活生生，驚悚處，更加血淋淋。

　　作者筆下的首相洪森不是甚麼「愛讀書，鑽研理論」的學者，而是「沒受過甚麼教育，既聰明又殘忍」的「狡猾的前赤柬師長」。至於老國王西哈努克，則「喜歡在痛罵貪污者的同時，過著難以想像的奢靡生活，而他的財富來源一直是個謎。」作者引用九○年代美國國務卿貝克的助理親眼所睹，早上十點，僕役為西哈努克國王遞上香檳，「他彎腰倒了一杯給狗喝」。

永無止盡的惡夢

　　柬埔寨像是被施了魔咒的苦難國度，上千萬人民困在永無止盡的惡夢裏，早已失去掙扎的氣力……

　　1970年代，赤柬統治柬埔寨，屠殺200萬人民，等同四分之一人口；1990年代，聯合國接管柬埔寨，各國捐贈巨款，卻進了政府官員口袋。

　　閱讀這本書，我們得以了解一個國家何以走上歧途，成為現在的樣貌；歷史又是如何埋下遠因與近果，使它的人民沉默迎向苦難，喊不出求救的聲音。

　　一九九三年，聯合國出馬給了柬埔寨民主選舉的制度，一切似乎要步上康莊大道，然而，民主空殼裏頭，卻包裹著暴力和獨裁，每次大選都有人要死於暗槍。

　　作者提到一個典型的場景，兩個騎電單車的人，戴著黑色頭盔，拿著槍，殺了揭弊的記者或反對黨的幹部。一九九七年，金邊一場反政府的集會，被丟了幾枚手榴彈，有孩童的臉瞬間炸開，大人被炸成兩半。在場有一位美國共和黨的人也受傷了，聯邦調查局探員飛去追查，跟現場指揮的少校對質。探員問少校當時人在何處，少校否認他在隊伍中，探員拿出照片，少校啞口無言，突然，房門開了，一列警衛隊衝進來，他們身上全掛著手榴彈、機關槍、突擊步槍，護在少校的身後。

　　作者到農村訪問老百姓，追查社會結構的弊病。有人幫軍官盜捕保育類動物穿山甲謀利，路上穿山甲抓破袋子逃走，軍官火大，找來爪牙把這個人淋了汽油、點了火。嚴重燒傷的男人被轉送進大醫院，醫生告訴家屬需要清洗創傷，必須付醫生一百五十美金，男人的太太哭出來，說她沒錢，醫生說，那不必清傷口了，邊說邊脫掉手套，然後走人。家屬再沒看過這位醫生，他們把痛到哭不停的男人包起來帶回家，第二天他就離開人間了。

　　是甚麼原因，把天堂變地獄？

　　這本書講了很多這一類的悲哀故事，解釋柬埔寨的政治暴力、司法黑暗、官商勾結、強奪人民土地，看醫生，被索紅包，連小孩子上學，老師也天天跟小學生要「贊助費」。

　　整個國家處於盜賊統治之下，官富民窮、貪污腐敗，黑暗勢力籠罩全國。半數人民患有創傷後症候群，出現極端暴力行為，並直接影響下一代，強暴、毆妻、虐殺等駭人案件，每天在社會各個角落例行上演。

　　在這裏，金錢比人命重要，只要有利可圖，殺人放火也在所不惜；上學、考試、看病、打官司、運送貨物等，全都要支付賄金，沒有錢，一律免談；付了錢，一切合法。

　　政府砍伐林木、販賣人口、侵佔醫療資源、強奪土地，人民生計飽受威脅；

　　40％的兒童嚴重營養不良、80％的人民過著與千年前無異的原始生活。

　　在一片貧瘠景象的同時，柬埔寨卻年年接受數億美金外援，大大小小非政府組織都在首都金邊設有辦公室。有了這些錢、這些援助人員的努力，為甚麼柬埔寨人的日常生活還是不見重大改善？答案是政治與金錢掛勾，掌權者以常人想像不到的方式，拿走原應屬於全國人民的大部分資源──是大部分，而不是一小部分。

　　作者慨嘆：微笑的吳哥窟眾神與受苦的柬埔寨人民，眾神給我天堂，也給我地獄。天堂與地獄，原來在這個地方，沒有差別！

　　布林克里筆法引人入勝，可惜的是，這位不斷給世人揭露真相的著名記者，卻不幸今年3月在美國首都華盛頓病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