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格里拉對話恐成新加坡「燙手山芋」

　　日本廣島峰會結束半個月，亞洲又迎來新加坡年度香格里拉對話。由於後者有中美防長同場交峰，產生的熱量似乎不低於七國集團（G7）領袖早前在日本的圍爐取暖。一場「安全對話」能引發各國如此高層級的重視，說明已故資政李光耀及新加坡政府，早在2002年籌辦該峰會的遠見。

美國防長奧斯汀在峰會上主動與中國防長李尚福握手（美聯社）

　　但任何事物都有正反兩面：獅城打開大門辦這場「群英會」，本來是以東南亞為錨點，推進後冷戰地區安全與和平秩序，但「林子大了甚麼鳥都有」，從今年的會議情況可見，一些與會者不守外交禮儀，根本沒有把東道主促進對話的「主場宗旨」放在眼裏，令香峰對話的性質與方向變得難以駕馭。
　
由安全對話演變成結盟論戰？
　
　　例如在會場內，一些非東南亞國家的防長獲邀前來，卻公開利用會場商討軍火交易；又或者一些國家的防長高調舉行場邊四方會議，宣稱團結一致對中國推行「印太戰略」，甚至立下「包圍太平洋」的壯語。
　
　　會場外，美國海岸警衛隊、日本海上保安廳、菲律賓海岸警衛隊破天荒首次舉行聯合演習，地點就設在呂宋島對開，開章明義要「威懾中國海洋活動」。由於美菲日演習的時間安排，正好橫跨香峰會期，使得兩者間產生了相互配合的錯覺。
　
　　新加坡主辦「安全對話」，本意在於加強各方溝通，剔除地區衝突因素，顯然並不樂見它淪為場外列強刀光劍影，場內好事者走街串巷的「結盟論戰」大會。更何況，去年普京政府出兵烏東，俄羅斯作為遠東重要軍事大國，已經淡出今年峰會。
　
　　如果現在中國新任防長李尚福來到獅城，也鬧得似鴻門宴般，一旦不歡而散，就會削弱新加坡在地區潛在衝突中的斡旋空間。正是在此背景下，我們看到新加坡防長黃永宏在會上，著意將峰會基調拉回較平衡的位置。他在峰會尾聲罕有發表了一番極其坦率的講話。
　
　　例如他指出，相較於南海主權爭端，東北亞的局勢更讓他憂心。原因在於南海糾紛雖已持續一段時間，但越南、菲律賓、汶萊、馬來西亞和中國等涉事國家，依然努力維繫彼此關係，並存在讓局勢降溫的渠道；相比之下，東北亞因為既有中、日緊張關係，又有朝鮮半島核危機，存在的「火焰」大得多。

美日菲在峰會期間舉行聯合海上軍演（美聯社）

　
新加坡防長對日本三點要求說給誰聽？
　
　　黃永宏在會上更以東盟安全利益為出發點，明確對日本提出了三點要求：「在亞洲，日本能為東盟穩定所做的最重要一件事，就是改善與中國的關係；其次，日本應有更多作為，來讓其他國家對日本的軍事化和發展感到安心；再者就是繼續在多邊場合參與地區事務。」
　
　　這番話無疑是對日本在峰會期間場內外表現所做的回應，它的弦外之音是：「你們無需關心我們，我們也無意捲入與中國的對抗，你們要管就管好自己。」由於這番話指名道姓地點了日本的名，那麼當然也是不點名說給日本背後的「共同價值國家」聽，而且意思也很明確，就是東盟不歡迎冷戰式集團對抗，這與東北亞一些國家主動擁抱新冷戰的態度是截然不同的。
　
　　獅城防長為峰會「掌舵」的措舉，同時也說明面對中美兩國防長在會場上的「同框」，如何確保在兩者間拿捏得宜，求取平衡，是新加坡政府在此次峰會上的首要考量。在此背景下，甚至連與新加坡聯合主辦峰會的英國國際戰略研究所（IISS），也審慎處理了措辭。
　
　　例如該研究所的東南亞政治與外交高級研究員康納利（Aaron Connelly），在接受英國廣播公司（BBC）國際台記者採訪時，就試圖納入「中國威脅論」以外的看法：
　
　　「東南亞以至於更廣泛的太平洋地區，均對中國在南中國海與台海的行為感到憂慮；但相對地，也有人在憂慮美國及其盟友，透過建立這些我們常稱之為『小多邊機制』的動機又是甚麼，例如美、日、印、澳之間的Quad？還有美、英、澳之間的AUKUS？他們還會在此協約下建造核潛艇。」

美軍在李尚福發表峰會演講之際，發放解放軍船隻攔截美艦視頻（美聯社）

　
中美防長的握手與冷待
　
　　所以，只有清楚意識到新加坡及東盟才是香格里拉對話的主場，才能準確理解中美兩國防長在會場上的「身體語言」，究竟是在透露何種訊息。簡而言之，奧斯汀主動趨前與李尚福握手，並不代表美國對華政策的軟化；而李尚福拒絕與奧斯汀開場邊會，也並非僅僅是因為中美關係的陰晴圓缺。
　
　　奧斯汀的主動握手，與五角大樓在峰會期間發放中國戰機、軍艦在南海和台海攔截美軍機艦的目的是一致的，就是向與會東盟國家展示，解放軍正成為區域「麻煩製造者」，而美軍則是願意伸出和平之手的「仁義之師」。因此，東盟國家應緊跟美國建構多邊及立體的軍事圍堵網，對華發起「太平洋威懾」。以上意圖反映在奧斯汀上周六（3日）在會場發表的演講中，他的演講題目是：《美國在印太地區的領導》。
　
　　李尚福的冷待奧斯汀，則反映了中方認為域外國家不應插手南海事務的一貫立場。所謂春江水暖鴨先知，東盟與中國離得很近，與美國隔得太遠，究竟中國的綜合國力、軍事力量、經濟水平達到何種程度，對東盟有何利弊，其實東盟成員國自有判斷。
　
　　在此可以引用前文中新加坡防長的總結性發言，即東盟成員國與中國有處理主權糾紛的經驗，並具有為局勢降溫的渠道。這番話似乎也與中方的立場相互呼應，即東盟國家在處理對華關係時無需外部力量幫手。

新加坡需強化峰會章程以防由對話走向論戰（美聯社）

　
　　因此，相較於奧斯汀在演講中強調的美國領導地位，李尚福在會上則強調亞太命運共同體意識，而他的演講題目是：《中國的新安全倡議》。就此而言，李尚福只要做到在東盟的主場上恪守外交禮儀，協助東盟創造自主空間即可。因為只要東盟仍拒絕加入新冷戰，類似於菲律賓這類少數可能被美國拉入「太平洋威懾圈」的國家，就仍有可能受到東盟共同利益的約束。
　
　　東盟的共同利益是甚麼？就是在中美對峙的機遇下「悶聲發大財」。但要做到這一點，恐怕在東盟中最具外交博弈智慧的新加坡政府，就要考慮如何強化香格里拉對話的會議宗旨與規則，防止它進一步由「對話」兌變成「論戰」的燙手山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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