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 瓊瑤：衣不解帶的相伴相惜

　　這陣子，我正忙著讀 瓊瑤，讀的不是小說或電影，而是她寫在社交網站裏，那此鮮活的、椎心的「特別護士」血淚史。

　　瓊瑤老師尚差一年便80歲了。踏入暮年，她本以為自己對生死早已想通看化，直至早年面對患上失智症（港稱：認知障礙症）的母親，才知道原來不幸被惡疾折騰，在無希望、無尊嚴，甚至完全失去意識下等待死亡，是確確切切的生不如死。

 

　　一向行事低調，不願接受傳媒訪問的瓊瑤老師，為了讓大眾思考有關失智症和安樂死等課題，連日來公開了很多關於她生活上鮮為人知的灰色片段。原來母親發病和身故，只是故事序章，另一個更大的難關至今已跟她纏繞了15載。下一個章節，要從她丈夫平鑫濤平伯伯嘴唇裏一顆小痘開始說起。

 

　　2002年初秋，平伯伯患上了「帶狀皰疹」，這個水痘餘毒誘發的病，由嘴唇的小痘開始，頃刻令平伯伯整個臉部皮肉潰爛，甚至引起神經麻痺，半張臉垮下來，右眼完全無法閉闔。作為他最親的人，著急的瓊瑤老師只好硬著頭皮學習如何拭膿除痂，清理整臉潰爛的傷口和包紮繃帶，再每隔兩、三小時重覆動作。即使後來皮肉都長回來，還得繼續打點各種復健治療。病人家屬的苦，嚐過，就會明白。

 

　　受病患影響，平伯伯的身體明顯大不如前，除了心律不正外，早年更在胃部動過大手術。一個懦弱女子，在持續長時期的訓練下，已變成了稱職的「特別護士」。遺憾的是，這位特別護士至今仍未能休班，她還需好好照料已躺在醫院病床400多天的平伯伯。

 

　　瓊瑤老師寫道：「鑫濤，我不知道你會躺多久，只知道你再也不會跟我說話，對我微笑了！我握住你已經變形的手，你會痛嗎？你會痛嗎？如果你不痛，我能不能告訴你，我每天都會笑，但是，我每天都在痛呢？」誰又想到，從沒特別珍視過的那一個微笑，忽然某天會變成奢侈。

 

　　平伯伯是皇冠出版社的創辦人，他為瓊瑤出版過無數經典的愛情著作，但最刻骨美麗的愛情，卻正在他們倆的身上。小說裏的虛構愛情，永遠沒辦法呈現那種真實的血肉感受——垂垂老矣，衣不解帶的相伴相惜。

 

　　倘若瓊瑤老師不開口，世人大概會繼續認定她只是個不吃人間煙火的著名作家，終身活在優雅的幻想世界裏。然而，歲月面前眾生平等，她並不如我們想像中過得自在；她痛哭過、崩潰過，甚且一直依靠藥物支撐情緒，為的是讓病榻中的丈夫感受到她的微笑，即使他根本已無法辦認。

 

　　小說再好看，還未及老師一字一語訴說出刻下最切身的感受，當中夾雜了那些曾經燦爛過、甜蜜過、珍惜過……永遠長埋心中的美好回憶。這次沒有迂迴的錯摸情節，卻是最黯然難過，而又最合乎人生常態的結局。

 

　　是痛苦也是美麗，能夠堅持到最後一刻，是因為那時候大家曾經許諾：一齊陪伴走到人生盡頭。

 

　　送上我最懇切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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