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09/2020
在波折中「學精」:買賣官窯柳業瓶的經歷
上世紀九十年代初我盲樁椿入行,不到半年我的營運資金已所剩無幾,正在不知所措之際,一位姓蔡的行家走進我的小店,逛了一個圈之後跟我說:「你這樣的貨底不出半年包你執笠!」之後揚長而去。
他没有說錯,我的貨大部分是普品,全部加起來也不值五十萬,他不知道的是我經營的小生意皮費低,一個月賣出三幾件古董已可維持生計。
一個我跟他無怨無仇的行家詛咒我不出半年關門大吉,令我見識到人性的醜陋!
當年我入行不久便養成一個習慣:早上看書,下午逛街,一天所看的貨没有一千也有幾百件。有一天我逛到一個行家的店鋪,他剛剛收貨,地上满是包貨用的紅色草紙,檯上放了一支豇豆紅柳葉瓶,小小的,非常可愛。我問價,行家回答說不貴,但不包真,叫我自己看清楚才買。康熙豇豆紅應該是甚麽樣子、如何分辨真假,我其實只是略懂皮毛,從書本上學到的知識只令我知道銅紅釉很難控制火候,窯火的温度太高,銅紅釉會燒焦,變成廢品;温度太低、或不平均,銅紅釉不熟,會出現綠色,全器布满鮮艷豇豆紅釉不带綠色釉的器物,因此十中無一。
我拿上手看的柳葉瓶正是紅綠釉交替,瓶的下半部只見綠不見紅,後來才知這是鑑定康熙豇豆紅一個要點,亦是一種缺憾美。真正康熙豇豆紅一定带「大清康熙年製」六字青花楷書款,毫不例外。康熙青花是甚麽顏色、胎是甚麽顏色、質地,我因為買賣過不少康熙青花瓷,對自己的眼光是頗有信心的。當年假貨少,貨主是老實人,我雖然不是百份之一百肯定是真康熙,但最終還是將它捧回店。
那是我第一次買清官窯,不用說心裡確是有點忐忑不安。幾天後,一位行家在門口左看右看,看到當眼處的柳葉瓶便推門進入我的小店,隨口便說:「老闆,幾時升了『呢』,學人搞官窯?」行家對我的咀咒、戲謔、嘲笑,我聽得多。當年我確是新丁,被人嘲笑幾句,没有甚麽大不了的。我隨口問他柳葉瓶是不是真康熙。他的主要生意是買賣明清瓷,對於康熙豇豆紅他當然比我懂的多。他拿上手細看,須臾跟我說東西没問題,還問我賣不賣,要多少錢。這個行家隔三差五便會走進我的小店,唐三彩、泥頭、青銅器他不懂,亦没有出手,因此只看我的宋元瓷器,看到合心意的便問價,但每次回價都是豆腐渣的價錢,往往弄到大家非常尷尬。
我回答說還未搞清楚柳葉瓶的市價,所以不便開價。他又教我在入貨價之上加百份之二十的價便可以出貨。之前我聽他講,在一隻一級影青刻花碗的入貨價之上加百份之二十賣了給他之後,一位老行尊罵我不懂做古董生意,教我賣古董不是賣可樂,賺大錢要靠靚貨,用來交租、支付伙計丶自己的人工,靚貨不賺到足,普通貨又不賺錢,問我如何生存?
那次我當然不再天真,以為每一個行家都是老實人。他悻悻然走後,我的靚靚伙計跟我說:「好貨不要賣給他,他每次來都只想食仙丹!」
幾個月之後,一個本地收藏家出兩倍價錢買走柳葉瓶,當晚我在鏞記請自己的伙計和一些相熟的行家吃飯,算是分享喜悦。幾天之後,收藏家要退貨,跟我說行上有一位大哥認為柳葉瓶是新仿。我是小行家,他是行内大哥,他說柳葉瓶是新仿,我說甚麽也没有用,唯有乖乖退錢。
幾天之後,我带柳葉瓶拜訪蘇記的Julian Thompson,單刀直入問他柳葉瓶是不是新仿。他是這樣回答的“I would be very surprised if it were a copy!”英國人說話非常含蓄,往往意在言外。我聽到他這樣說,心裡才比較踏實。
既然柳葉瓶有專家肯定,我便將柳葉瓶的標價提高一倍,即是入貨價的三倍。幾天之後,一個日本行家看中柳葉瓶,跟我討價還價差不多半小時,最終我減價一成賣了給他。一個月後他再來香港,說要請我吃飯。飲酒。他跟我說之前回到東京不久,第一個見到柳葉瓶的客人便愛不釋手,一定要買,最終讓他賺了一倍有多。哈哈,他賺的比我還多,請我吃飯。飲酒是應該的。
提起這段往事是因為紐約蘇富比將會同場拍賣五件康熙豇豆紅,初看令我垂涎欲滴,再看估價,令我不得不打退堂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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