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外飛仙」的價值

　　每一場大型拍賣會總會有明星拍品，明星拍品之中亦總會有一顆特別引人注目的超級明星，這類超級明星可能是海內外孤品，亦有可能是系出名門、傳承顯赫的名器，更有可能是拍賣行大力吹捧，但其實是名不副實的拍品。無論如何，這類超級明星往往以天價成交，買家付出與市場價格相差甚遠的「溢價」。我從不曉得成功競拍名不副實的超級明星的買家買的是名氣、傳承，還是超級明星本身的藝術性。

 

南宋油滴建盞  來源：紐約佳士得

 

     2016年紐約佳士得第二場臨宇山人專拍上，一隻南宋油滴建盞以1170萬美元拍出。今年三月，臨宇山人一隻被稱為「天外飛仙」的北宋定窰黑釉鷓鴣斑碗，亦以350萬美元落槌。

 

     同樣是黑釉碗，一隻是宋代五大名窰之一的定窯黑釉鷓鴣斑碗，另一隻南宋油滴建盞卻是民窰，落槌價卻比五大名窰之一的定窰黑釉鷓鴣斑碗多出差不多3.4倍，究竟是甚麽原因？

 

     先說傳承。南宋油滴建盞原屬黑田家族（就是大名鼎鼎的豐臣秀吉謀臣黑田官兵衛他家）和安宅舊藏，而後納入臨宇山人珍藏。

 

北宋定窰黑釉鷓鴣斑碗  來源：紐約佳士得

 

     北宋定窰黑釉鷓鴣斑碗原屬波士頓尤金‧班納德夫婦(Eugene and Ela P. Bernat)。1980年，尤金‧班納德夫婦委託紐約蘇富比拍賣自己的一部分瓷器藏品，北宋定窰黑釉鷓鴣斑碗便是其中一件拍品。

 

     北宋定窰黑釉鷓鴣斑碗最終以40萬美元拍出，買家是日本萬野美術館的創始人萬野裕昭。

 

     1998年萬野裕昭逝世。三年後，萬野美術館遇上財政危機，其中大部分的藏品捐贈給了今天日本的承天閣美術館。

 

     北宋定窰黑釉鷓鴣斑碗卻不在捐贈之列，此碗其後於2002年在香港佳士得拍出，最終買家正是原名富田雅孝的臨宇山人。成交價1,239萬港元。

 

     論名氣、傳承，南宋油滴建盞和北宋定窰黑釉鷓鴣斑碗在伯仲之間。

 

     論品相，兩者都不算是完美無瑕。北宋定窰黑釉鷓鴣斑碗有三條衝、底足有崩口、有窯粘，施釉不到底、燒製窰溫偏低；南宋油滴建盞的品相瑕疵儘管不如北宋定窰黑釉鷓鴣斑碗的那麼嚴重，但同様存在品相問題。

 

     北宋定窰黑釉鷓鴣斑碗出身名窰，但拍賣價卻不及民窰出身的南宋油滴建盞，主要原因可能是它的出身存在着重大爭議。

 

     1980年拍賣此碗時，紐約蘇富比將它定名為宋定窰黑釉兎毫斑碗，將它歸入定窰之列。在往後的兩次拍賣，佳士得亦同樣將它的出身定為定窰。

 

     儘管北宋定窰黑釉鷓鴣斑碗存在出身問題、品相問題，有藝術媒體寫手認為「天外飛仙」仍然能夠創下不菲的高價，有以下幾個原因：

 

     「首先，個人認為，從稀缺性上講，儘管『天外飛仙』遠不是存世的唯一，但也稱得上是1980年以來公開拍賣市場上的唯一了。

 

     其二，這種等級的宋瓷，窰口的學術爭議並不會影響其市場價值。

 

     其三，品相上儘管有嚴重缺陷，但『天外飛仙』的賣點，和品相其實毫無關係。前文提到，臨宇山人作為『日本最後一個純粹的經典宋瓷私人收藏』，其藏品承載的是數百年來日本人對於傳世宋瓷的孜孜以求和源遠流長的茶道文化。」

 

     它究竟是不是定窰產品？窰口是否不足以影響其市場價值？賣點和品相是否毫無關係？

 

     首先，我認為它不是定窰產品，我認為它是河南當陽峪窰（或稱修武窰）的產品。

 

     窰口的學術爭議並不會影響其市場價值是外行話，例子多不勝數。

 

     愈是高估價的高古瓷拍品，窰口愈是重要。南宋龍泉仿官是青瓷，南宋官亦是青瓷，但兩者的市場價值相差何止十倍。這是一例。

 

     河北省曲陽縣定窰主要出產白瓷，山西省介休窰亦燒造白瓷，兩者的市場價值相差十萬八千里遠。這是二例。

 

     北宋定窰黑釉鷓鴣斑碗的賣點主要是傳承和名氣，但不是與品相毫無關係，要是北宋定窰黑釉鷓鴣斑碗真的毫無疑問出至定窰和品相全美，賣價何止350萬美元！

 

宋 河南當陽峪窰黒釉碗  台北故宮博物院藏

宋 河南當陽峪窰黒釉碗  台北故宮博物院藏

 

     這類所謂定窯，其實是河南當陽峪窰的黒釉碗，傳世品其實不少，台北故宮博物院便有兩隻，其他外國著名博物館亦有類似館藏品，並非特別珍稀的宋代瓷器。

 

     北宋定窰黑釉鷓鴣斑、天外飛仙等等名目，全是古董商、拍賣行、藝術媒體寫手通力合作等多重因素合力作用下吹出來的，為的是甚麼，不言而喻。

 

    我相信當有人拿一隻胎、釉、工藝、裝飾風格相同的黑釉碗送拍，拍賣行會問貨主來源，如果貨主答不出，拍賣行一是說它是假貨，一是說它是河南窰黑釉碗，可能給出一個40萬港元至60萬港元的低估值。

 

宋 河南黑釉褐斑茶碗  來源：紐約蘇富比

 

     1980年拍賣宋定窰黑釉兎毫斑碗時，同場亦有兩隻河南黑釉茶碗，估值只是4,000-6,000美元及8,000-10,000美元。試想像如紐約蘇富比當年將它們定名為北宋定窰褐斑茶碗，今天它們是何等身價？

 

     上世紀四十年代日本人小山富士發表了《北宋的修武窯》一文。1951年及1962年，故宮博物院曾兩次派陳萬里等專家到當陽峪實地調查，並發表了《談當陽峪窯》等兩篇報告，指出：「在黃河以北的宋瓷除了曲陽之定、臨汝之汝以外，沒有一處能與當陽峪相媲美。」這幾份報告將當陽峪窯的多種工藝、裝飾風格、殘器、殘件詳列。紐約蘇富比的專家卻看不到或看不懂，誤將馮京作馬涼，還算值得原諒，因為上世紀八十年代的資訊流通沒有今天的發達。

 

     2003年10月至2004年5月，河南省考古研究所對當陽峪窯址進行了首次考古發掘，當陽峪窯的面貌已大白於天下。

 

     今年，紐約佳士得還是將河南當陽峪窰黒釉碗定為北宋定窰黑釉鷓鴣斑碗，令人不明所以。

 

     藝術品拍賣現今是拍賣傳承、名氣、故事的時代，有時與拍品的出身、本身的藝術並無直接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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