掮客生涯

　　在古董行業，開店售賣古董的有幾類人，其一是走私客，販賣走私文物，這類人與盗墓賊、文物販子稔熟，貨源全部是陪葬品或出土文物，有古代玉器、青銅器、陶瓷等等；其二是從學徒做起，年輕時替老闆打工，過得十年八年，自立門戶開店買賣古董；其三是靠父蔭，但大部份是「阿斗」，接手後不到幾年便銷聲匿跡；其四是半途岀家，從小本經營做起。

 

　　有一類人沒有開店，對古董一知半解，借盗墓賊、文物販子的貨賣給開店的古董商，賺取差價；也有用自己的真金白銀入貨，再轉手賣出賺差價。這一類人好聽的叫法是「掮客」(掮，粤音唸虔)，粗俗一點叫「跑腿」runner。

商  饕餮紋靑銅鬲  來源：J.J. Lally

　　掮客有男有女，有高級掮客，當然亦有低級的。

 

　　十多年前有一位美國教授，每年暑假期間在中國大陸隨處跑，收購出土瓷器，拿到香港賣給我。Dr. Brown是大好人，賣給我的瓷器全是真品，大部份是唐代、五代、宋代北方瓷器，定窰、邢窰、耀州窰、磁州窰，林林總總，也有部份是青白瓷、越窰瓷器。

 

　　有一年他找到一件郊壇下官窰葵口小碟及幾塊殘片，他說是百份百郊壇下官窰，開價200,000港幣。我當年眼力不到，不敢上手，最終只跟他買了幾塊殘片，算是多謝他的一番好意。

 

　　幾年後看的事物多了，我才驚覺幾年前看的郊壇下官窰葵口小碟是真品，而我竟然胡裏胡塗地跟它擦身而過，當我問Dr. Brown小碟在那裏時，他說已經給紐約一位大行家出兩倍價錢買走，我去電郵追貨，紐約大行家開的價差不多是原價的五倍，真是時也，命也！

 

　　再過幾年，Dr. Brown說中國大陸的出土瓷器愈來愈貴，愈來愈少，退休去了。他是老派人，不用電郵，我發了幾次傳真給他也收不到回覆，教人好生掛懷。

 

　　美女做掮客總是給人在背後講閒話，說她借回來走盤的貨全是「睡回來」的。

 

　　十多年前荷里活道有一個樣貌、身材皆平庸之極的「表妺」，行家之中跟她有一蹆的不下十個。她拿甲行家的貨賣給乙行家，丙行家的賣給丁行家，左右逢源，賺取差價，但她手腳不乾淨，借來走盤的貨時常不找數，還告其中一個姘頭強姦，意圖走數。過得幾年，再不見她在荷里活道出沒。

 

　　另一個掮客是強國美女，帶給我看的貨大部份是真品，但人比較貪，叫價通常比市價貴百份之五十至一倍，因此很難跟她做生意。她最大的長處是不怕吃虧，亞豬亞狗都來者不拒，有貨便是爸，幾年間已穿金戴銀，滿身名牌。

 

　　她是聰明人，知道憑她的學識，不可能在短時間内賺到大錢，她又不願跳入火坑，要生存，唯有做掮客，替大老闆搵貨。

 

　　她的另一個長處是不恥下問，她不懂的貨，她會死纏爛打問到明白。最近一次見她，她竟然學會幾句英語，什麼inlay(鑲嵌裝飾)，patina(皮殼)， inscription(銘文)也懂得說，不由你不佩服她孜孜不倦的學習精神。

金代  鈞窰鬲式香爐  來源：蘇富比

　　老陳做了掮客二、三十年，對中國文物的認知還只是停留在初班階段，他借來走盤的貨在他口中永遠都是百份百開門，絕對真，只欠沒有將它們說成國寶。

 

　　有一次我去一個大行家處串門，在樓下大堂等升降機時碰到他，他鬼鬼祟祟地拉我去吃下午茶，說有一件一級宋瓷給我鑑賞。

 

　　在茶餐廳坐下不久，他已急不及待從旅行袋拿出一個錦盒打開給我看，是一只小型鈞窰鬲式香爐，全器佈滿紫紅斑，令我眼前一亮。我拿上手先看三足底部的胎，顏色是淺灰色，再放上枱面看造型，薄唇，束腰，上下部的比例適中，線條優美，簡直是無懈可擊。我拿出十倍放大鏡看釉，全器沒有一處土沁，只有零零星星的人造花痕。老陳跟我說三足爐出土後已清洗過，東西絕對真，價錢不貴，我碰到他是我走運。

 

　　我問價，他說150,000人民幣，我聽到後不禁愕然，不是因為太貴，而是因為太便宜。這類頂級珍品，屬於「胆子有多大價錢就有多高」的貨，換句話說，我開價由500,000至 2,000,000都沒有人敢說貴。

 

　　光棍佬教仔「便宜莫貪」，話是這樣說，但「美色」當前，又有誰把持得住?

 

　　小可也是凡人，也中了貪、嗔、癡三毒。我把三足爐端詳再三，過到我雙眼的高仿，也一定過到大部份的收藏家雙眼，我腦子是這樣轉。

 

　　我隨口問：「價錢無問題，可否送去鑽孔？」老陳聽到我這樣問，即時面色大變，口不擇言地說：「你是大老闆，靠熱釋光分析報告買貨，講出來都讓人恥笑啦。」

 

　　我這樣問，當然有我的原因。老陳聽說要化驗便大驚失色、口不擇言，我雖然不是他肚裏面條蟲，亦已早知他知道三足爐是高仿矣。

 

　　這類頂級瓷器除了太美之外，亦沒有「收藏歷史」provenance，買家幾乎肯定會要求熱釋光分析，就算不做熱釋光分析就出手，將來亦一定有手尾，我不能不放棄。

　　

　　幾年後，同一只三足爐在國內一次拍賣以1,800,000人民幣拍出。

 

　　我是否又走眼，又走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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