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07/2014

《墮落論》墮落是唯一的救贖

　　無賴，墮落，這都是貶義詞。但日本戰後，在這個以守規矩、講規範著稱的國家，卻出了兩位無賴派大作家，一位叫太宰治，另一位叫坂口安吾。

　　太宰治生於1909年，早年受左翼思想影響，其後以頹廢、墮落的作品而聞名，1948年，39歲，就與女友一起跳水自殺而死。留下《御伽草纸》、《人間失格》等在日本被認為是經典作品。

　　坂口安吾生於1906年，死於1955年。戰後以評論文集《墮落論》和小說《白痴》，在日本社會掀起旋風。博學兼才華出眾的坂口，一邊寫評論，一邊寫小說，作品和論述充滿反叛、浪漫與頹廢色彩，產量多，影響甚大。

貫徹墮落之路，獲得救贖

　　崇尚道德、守法的日本社會，在1945年戰敗後社會上出現寡婦再嫁、軍人從事黑市交易等保守派眼中的敗德現象，於是有人倡議要恢復戰前的道德秩序。這時坂口安吾，連續發表〈墮落論〉、〈天皇小論〉、〈續墮落論〉等文章，挑戰人們不假思索只知盲目接受的傳統武士道，直言痛恨日本人以刻苦耐勞為美德，認為日本人長期違反人性而活，呼籲不妨墮落去復歸人性。

　　《墮落論》表明：當國家機器運作失靈，你我還是循規蹈矩，不去思考，不去質疑，不去挑戰，鄉愿地想做個「好人」、「善人」，這豈不是相當於默默不抵抗地直接等死？因此：寧為暴民，不做順民。

　　面對戰後日本社會出現的脫離傳統道德的亂象，坂口安吾反對道德家重回戰前道德秩序的呼籲，指責日本人「不追求變化，不追求進步，總是憧憬讚美過往種種，當進步的精神偶然現身時，卻常會遭受刻苦耐勞的反動精神打壓」，他向國民高呼「日本人以及日本本身都應該墮落」。他認為日本人要活下去，就要回歸人性本能。「我們不是因為戰敗而墮落。而因為是人所以墮落，因為活著所以墮落，僅此而已。」主張人們要掙脫一切文明假象，活得像動物般單純，唯有「貫徹墮落之路，發現自我，獲得救贖」。坂口以文字掀起的精神暴動，衝撞封建復辟的氛圍。

　　坂口相信，實踐無賴與墮落的態度，是一種有自覺的、「政治不正確」的不服從抵抗。國家和輿論所謂的民族大義、公共秩序何等虛妄、甚至粗暴，只有回歸「人」的本體價值，才能讓真正自由民主的精神落實到我們日常生活。《墮落論》是穿透所有偽善社會的利器，啟發讀者，追求個性解放。

傳統價值是社會發展的阻力

　　台灣新版的中譯《墮落論》，書前有台灣文化評論作家胡晴舫寫的一篇相當長的「導讀」，題目是：「墮落是唯一的救贖」。這篇文章簡明地勾勒出《墮落論》所收錄十篇文章的精髓。

　　正如有怎樣的人民，就有怎樣的政府。日本在二戰中走到幾乎亡國的地步，坂口認為始作俑者不是東條英機和日本軍方，而是日本人的「歷史意志」，是一堆限制人性的政治規範，像是天皇制、武士道，「日本人在歷史面前，只是個順服命運的孩子。」日本人長期違反人性而活，結果便是整個社會活在虛假的欺瞞謊言之中，像自身捆綁了一顆定時炸彈，炸到粉身碎骨只是遲早的事。

　　猶太政治學者漢娜鄂蘭（Hannah Arendt）指出，德國納粹之所以能成功集體殺害猶太人，其實跟猶太人習慣服從長老有關，引起極大爭議，迄今仍有大量猶太人完全不能諒解她的說法，而坂口安吾對自身民族文化提出嚴厲控訴，也宛如在民族自信完全喪失的戰後日本再投下一顆震撼原子彈。一般外界所喜愛而日本人也引以自豪的日本文化特色，在他口中，全是封建遺毒、可怕的歷史計謀，那些想要使日本人活得像人的措施，反倒讓日本人活得一點不像人，失去了人性該有的態度。

　　胡晴舫在「導讀」中，認為坂口安吾在某方面與中國的魯迅類似，他們皆熱愛自己的祖國，痛心自己的社會如此衰弱落後，他們的結論是傳統禮教對社會進步不但無益，反倒是最大阻力。

人，要符合人性

　　魯迅的《狂人日記》批判舊社會的「仁義道德」虛偽腐敗，已形成了人吃人的社會現象，坂口安吾在奠定他文學地位的小說《白痴》裏，同樣藉由弱智女子的形象，烘托出他認為「人」的真正意義，必須恢復感情的人性，才能引導人類走出生命的困境，而不是靠那些道德教條與僵化禮教。

　　坂口安吾挑戰日本人不加思索即接受傳統武士道，痛恨日本人以刻苦耐勞為美德，因而「不追求變化，不追求進步，總是憧憬讚美過往種種，當進步的精神偶然現身時，卻常會遭受刻苦耐勞的反動精神打壓，再度被拉回過去」。他批評日本人堅持節儉是美德，不肯消費刺激經濟。他討厭大家認定農村文化才是日本文化、誤信日本的墮落是因為農村文化轉成都會文化的關係，而根本沒人深思所謂農村文化的意思。

　　坂口安吾真正相信民主，追求「人」的價值，他堅信任何事情終究要回到人的根本，一個人在世上要怎麼活下去，要怎麼活得好，這才最重要，所有的制度法律觀念都是可以修正的，因為那是人的產物，就像科技終究要服務人，因此要符合人性，而不是倒過來讓科技主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