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政情

　　1993年曾經上映過一部膾炙人口的美國青春電影，英文小說原著和電影名為《What's Eating Gilbert Grape》（是甚麼在消耗吉伯特），香港則一如既往改了較具薔薇色彩的《不一樣的天空》。

遇刺後的特朗普與萬斯齊齊現身共和黨大會（美聯社）

　　這部片子奠定了多位荷里活明日之星的地位，例如飾演大哥的尊尼特普、弱智小弟里安納度狄卡比奧，以及途經小鎮而與大哥邂逅的茱莉葉路易絲。無論尊尼特普近年來捲入多大的糾紛，這部電影中的大哥形象始終令我對他心存好感。

　　尊尼特普演活了一個美國小鎮草根家庭的青年形象，他依靠在雜貨店打工的微薄收入，照顧終日癱在梳發上的癡肥母親、隨時會不知所蹤的弱智弟弟，以及討厭家中一切、巴不得立即逃之夭夭的妹妹。為了這個支離破碎的家庭，大哥隨時隨地都在被「消耗」，例如他在遇上茱莉葉路易絲之初，基於自身狀況，並不敢對她表白。

萬斯暢銷書助特朗普勝選

　　直至廿多年後，另一本美國自傳體暢銷書的誕生，才使得我們對尊尼特普飾演的大哥，有了更深入和系統性的了解——這位大哥的遭遇並非個別現象，而是美國內陸農村和沒落鐵銹區日趨嚴重的社會、經濟和政治問題。這本書的名字叫《山裏人輓歌》(Hillbilly Elegy)，他的作者叫萬斯(J.D. Vance)，剛在共和黨全國代表大會上，被確認為特朗普的副總統競選拍檔。

特朗普中槍後臨危不亂，贏盡民心。（美聯社）

　　在自傳中那位出生於破碎草根家庭、全靠外公外婆養育及個人努力考上耶魯大學的青年，即將以39歲的共和黨少壯派參議員之身，陪伴在遇刺後如日中天的特朗普，問鼎美國政治的最高權杖。萬斯與特朗普亦似乎一直存在若隱若現的政治紐帶，他的作品在2016年面世，那年正好是特朗普首次競逐總統。

　　有一種意見認為，萬斯書中對白人草根苦況的描述，在很大程度上激起了這個群體對特朗普的支持，追隨其「讓美國再次偉大」(MAGA)的口號，把這位政治素人送進了白宮。而今年捲土重來的特朗普，顯然也展示出了與過往政治素人截然不同的面貌。

　　他在賓夕法尼亞州中槍後臨危不亂，振臂高呼「戰鬥！戰鬥！戰鬥！」在美國公眾面前展示了一位勇敢果斷的領導者形象。而他在事發3天後對萬斯的邀請，亦反映出他對政治人事安排的成熟與慎密。「含著金鑰匙」出世的特朗普，現在有了一位從草根出身並打拼至參議院的青年擔任副手，使得他面向國內問題的政治理念更具誠意，也同時為共和黨未來的領袖交接奠定了基礎。

拜登：萬斯只是特朗普的「克隆」

電影中的「山裏人」都成了荷里活巨星，萬斯又會如何蛻變？

　　民主黨人立即調轉槍口攻擊萬斯，反過來也展示出美國競選政治的黨同伐異。例如，因為不願退選現在變得進退兩難的81歲拜登，居然攻擊萬斯說：「他在很多問題上，只是特朗普的『克隆』。」當他發現這句攻擊性的說辭還不足以抵銷萬斯的受歡迎程度時，又在社交網上發文說：「關於萬斯，我的意見是，他大談勞動人民，但卻和特朗普想要提高中產階級家庭繳納的稅收，同時推動為富人減稅。」

　　當拜登攻擊萬斯時，似乎忘記了後者還只有39歲，並沒有一位因為吸毒、非法藏槍面臨刑責，且面對層出不窮貪腐指控的兒子。而萬斯的著作說明他對美國社會的了解是透徹而又理性的。

　　2016年《Hillbilly Elegy》面世後，在中國內地和台島都有了中譯本。內地版譯名是《鄉下人悲歌》，其實譯得不錯，但我覺得《山裏人輓歌》似乎要更準確一些。台版則譯成了《絕望者之歌——一個美國白人家族的悲劇與重生》，我覺得走得有點遠了，這本書講的不是廣義的美國白人，而是住在內陸的弱勢社區，是白人社會的邊緣人。

　　特朗普參選之初我注意到這本書，是因為某些書評指作者為特朗普支持者，提供了反抗中國「經濟入侵」的理論泉源。但當我自己翻看的時候，發覺完全不是這回事。萬斯真正想指出的，是美國衰落的原因來自社會內部，例如家庭的瓦解，和對教育的忽視。

萬斯：美國的問題來自國內

萬斯的自傳成為2016年美國暢銷書（互聯網）

　　萬斯以自己的成長過程，說明美國在二戰結束後經濟空前繁榮的那段時間，新興中產階層並沒有注重對家庭觀念的維護，學校也沒有跟進下一代的教育。萬斯舉了個親身例子，他小時候在學校的大部分同學都不會算術，教師對此見怪不怪，反正這些孩子教也教不會，倒不如睜隻眼閉隻眼就算。由於「山裏人」的教育沒有提升，當美國企業外移的時候，他們很快就被打回原形，沉迷毒海、無所事事，依賴救濟過活。

　　《山裏人輓歌》描寫了80年代他的外公參與工會反對日貨的情景，而如前所述，萬斯本人顯然更傾向於認為美國的衰落有內在因素，並主張強化美國本土競爭力，改善基層生活水平。萬斯從政後，反對拜登政府耗費國力推動烏克蘭戰爭，主張對華提高關稅以保障國內工業，皆服從於美國休養生息的目標。個人認為，就意識形態而言，他並沒有諸如民主黨國務卿布林肯那種強烈的反中情結。

　　話說回來，今天的萬斯貴為參議員和副總統候選人，已不再是當年的窮小子。回到本文最初，在《不一樣的天空》孕育出來的尊尼特普、里安納度狄卡比奧最終都成為荷里活巨星，人生也發生了蛻變。在現實中，我們故且觀察這位走進華盛頓的「山裏人」，如何在美國政治核心的舞台上銳變。

　　美國兩黨總統候選人賀錦麗和特朗普的首場電視辯論，由於迴避了美國當前最迫切需要解答的一系列問題，淪為了一場平庸和走題的電視真人騷淘汰賽。它固然有助於選民決定把票投給誰--根據CNN的民調，高達63%的觀眾認為賀錦麗擊敗了特朗普--但卻肯定不能選出一位給美國困境提供解方的總統。

美國公眾觀看賀錦麗與特朗普的電視辯論（美聯社）

　　這場「真人騷」的平庸和走題，與2024年美國總統選舉的驚險和刺激形成了強烈反差--當競選戰至中場時，共和黨候選人特朗普遭遇槍擊，如果子彈不是僥倖從他耳邊擦過，美國歷史撰寫者的筆鋒就可能急轉直下；隨後，陷入柏金遜症疑雲的民主黨拜登總統被黨內逼宮，放棄競選連任，臨時換上了輿論普遍不看好的賀錦麗。而後者在交棒後，憑借民主黨密鑼緊鼓的文宣造勢一路狂奔，居然在民調中追上了特朗普。

美國社會對核心問題麻木

　　伴隨著兩名候選人驚險的競選經歷，是美國政黨伐異和深層政府操控的交匯作用下，美國社會對自身核心問題的麻木和冷漠。表象之一在於，僅僅是在事發不到兩個月，美國公眾似乎就已經忘記了在這個選舉年，曾經發生過總統候選人被槍擊的惡性事件。

　　由白宮至國會，都沒有對槍手為何得以突破特勤局防線展開深度調查；而媒體至公眾社交平台，亦不再就槍擊事件反映出來的美國社會矛盾嚴重性，展示出足夠的重視和討論。總的觀感是，因為特朗普逃過大難，而行刺者反倒死了，所以整件事就像一段令人不快的小插曲而被社會集體遺忘。

　　另一邊廂，民主黨建制先是維護了一名已經口齒不清，連走路都東倒西歪的年邁總統競選連任，來領導當今世上最強權的帝國。然後，在拜登終於走不下去後，民主黨又在高層意志下篤定了本來並不受黨內外歡迎的賀錦麗接棒。而基於對特朗普重返白宮的恐懼，民主黨各州代表在黨大會照單全收，默許了建制高層再一次全盤左右總統候選人的產生。

　　上述事件至少反映出來的兩大美國核心問題，實際上已經眾所周知：一、美國社會矛盾和對立之嚴重，已經到了某些人士認為要刺殺總統候選人；二、美國政黨政治的結構性問題，正導致黨派之間無法挑選合格的政治家來領導國家，或至少是在政治舞台上演好白宮總統角色。

Taylor Swift在電視辯論後表態支持賀錦麗（美聯社）

Taylor Swift更適合當總統？

　　然而，當一位前真人騷主持人和一位前檢察官，走上這場本來驚險無比的選舉電視辯論講台時，媒體和公眾現在更為記得，或者在政治風向引導下「更應該」記得的，反倒是共和黨副總統候選人多年前譏諷賀錦麗的那句「不生育的貓女士」（childless cat ladies），而引發的有關性別平權的新仇舊恨。

　　雖然民調顯示賀錦麗在辯論中的表現較佳 -- 請留意，民調採樣範圍是已經觀看直播的公眾，並不包括根本大批不屑一看的人士 -- 而真正給予特朗普一記重拳的，是樂壇天后Taylor Swift隨即表態支持賀錦麗，稱其性格沉穩、才華出眾。她同時還提醒粉絲，自己就是萬斯口中的「貓女士」。

　　民主黨喉舌《紐約時報》則趕緊強調，Taylor Swift在Instagram擁有2.83億追隨者，對賀錦麗選情的重要意義不言而喻。但如Taylor Swift能對美國的競選政治產生這麼大的影響力，那麼她是否更適合當總統？

特朗普因輕敵而老貓燒鬚

萬斯因為發表「貓女士」論來惹來周身蟻（美聯社）

　　相較於Taylor Swift的號召力，此前總統候選人的辯論其實四平八穩，平淡無奇。原因在於，雙方都知道對方存在繞不過的弱點，並因此做足功課：對於特朗普來說，這包括「貓女士」和平權主義者對他的不滿；以及更為致命的是，他在2021年1月6日國會山莊騷亂事件中的角色。

　　對於賀錦麗來說，這包括過去四年民主黨政府在阿富汗、烏克蘭及以巴問題上的一系列失誤，以及對非法移民湧入的束手無策。雙方早就在這些問題上展開了攻訐，而這次電視辯論只是他們當著5770萬名美國觀眾，用更為認真的態度再爭吵一次。

　　不過，就辯論的表現而言，特朗普略顯輕敵而致老貓燒鬚。作為一位在中槍時高呼「戰鬥！戰鬥！戰鬥！」而被支持者捧為「美利堅英雄」的前總統，他似乎認為自己入主白宮的四年執政經驗，及真人騷主持人的公關技巧，足以「吃定」只識哈哈笑的賀錦麗。在辯論過程中，他沒有著眼於交代自己的政策，而是試圖尋找賀錦麗的破綻，以便發起進攻，結果賀錦麗非但把自己防守得滴水不漏，而且還時常對特朗普報以冷嘲熱諷。

賀錦麗實現百分百政治正確

　　賀錦麗為迎戰特朗普，自9月初就閉關練習。她成功繞過了特朗普對民主黨執政弱點的攻擊，一再強調自己並非拜登，會為美國帶來新的道路。同時在親民主黨的主持人配合下，一有機會就大篇幅陳述她的政見。賀錦麗的努力顯然為她贏得了回報--辯論剛結束，其競選團隊就高調表示有意與特朗普再戰一場，說明民主黨對勝選的信心大增。

特朗普在辯論中老貓燒髯，賀錦麗成功實現百分百政治正確（美聯社）

　　反觀特朗普，在辯論中一度觸及到了雙方本該嚴肅討論的問題- 即如何制止「美國的衰落」（a nation in decline），但有關議題旋即轉變成他和賀錦麗的相互指罵。簡言之，特朗普認為，「關稅」會令美國再次偉大，而賀錦麗的答案則是，「晶片」才是制勝殺招。

　　特朗普同時認為，為制止美國衰落，必先封殺非法移民湧入，而且還特別指出，俄亥俄州斯普林菲爾德充斥著海地的人蛇，他們正在佔領城鎮，佔領建築物，且暴力地介入當地社會。為此特朗普還不忘畫蛇添足稱，聽說有人的狗被海地人蛇捉走，並慘遭吃掉了！

　　話音未落，賀錦麗難掩其鄙視的嘲笑，她終於捉住了痛擊特朗普的決定性瞬間。賀錦麗在這場辯論中的最成功之處，是她在表述過程中一個錯點都沒有，完美實現了百分百的政治正確。然而她的共和黨對手，卻把萬斯的「貓女士」災難，進一步伸延至海地人的「吃狗驚魂」。

　　至此，特朗普成功令自己得罪了「貓女士」和少數族裔兩大組群，雖然他在今年競選的早段一度遙遙領先，卻可能面臨「龜兔賽跑」的下場。反觀賀錦麗，如果政治正確是總統選舉的重要指標，那麼她已經在一場走題的辯論中，成功地引領了風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