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政情

　　就像一場事先約好時間與地點的決鬥，伊朗一直等到白宮的美日菲首腦峰會結束後，才對以色列發起了報復性空襲。

　　雖然伊朗駐敘利亞大使館早在本月1日就遭空襲，但德黑蘭卻拖延了兩周才反擊。這個時間安排恐怕並非偶然，如果更早一點採取行動的話，就會搶了上周美日菲峰會的鏡，從而迫使拜登總統當著白宮記者們的面，硬生生把眼光從西太平洋轉回中東。

拜登拒被內塔尼亞胡牽鼻子

　　此一場景既非德黑蘭所期，也非白宮所願。拜登早前默許內塔尼亞胡政府血洗加沙，激怒了一大批民主黨支持者，已經動搖了他競選連任的基本盤。此前一周正是拜登團隊調整外交方向，把視線從中東轉移至西太平洋，以提振民意支持的關鍵時刻。

拜登默許以色列攻擊加沙，引發民主黨支持者不滿。（資料圖片）

　　對美來說，千壞萬壞不如中國壞——國務卿布林肯在4月初的北約外長會議上，直指中國正深化對俄羅斯軍工業支持；隨後財長耶倫訪華期間，又公開要求中國削減綠能產業，以鞏固美國汽車工人的選票；而在美日菲峰會期間，日菲兩國首腦也都跟著拜登的節奏，公開點名批評中國。

　　在拜登這場展示外交成績單的「競選騷」中，本來沒有中東的戲份，但內塔尼亞胡此前卻偏要演一角，派出美製F-35隱形戰機轟炸了伊朗大使館，拜登當然不願被他牽著鼻子走。於是，白宮和德黑蘭居然破天荒想到了一塊，同心協力把中東問題排除到白宮的外交表演清單之外，哪怕是一時半刻。

　　白宮就像兩年前普京出兵烏東前夕那樣，猶如在革命衛隊的指揮中樞長了第三隻眼睛，準確預料了他們會在周末發起攻擊。德黑蘭似乎還生怕美國情報收集能力不夠靈敏，特地在發動空襲前，知會身為北約成員國的土耳其⋯⋯時間一早公開，且集中攻擊軍事目標，以國平民一早躲進防空洞，唯一受重傷的是位阿拉伯女童。

　　伊朗的大報復，猶如精心安排在美日菲峰會後的大型煙花助興表演。德黑蘭的謀士們恰到好處地完成了自己的戲份，沒有像內塔尼亞胡般給拜登添煩添亂。而白宮也表現得體，當即宣稱美軍成功協助以色列攔截伊朗空襲，不支持以方發動反擊導致中東衝突擴大。

伊朗在美日菲峰會結束後，向以色列發動反擊。（美聯社）

　　雖然白宮國安發言人柯比一口否認伊朗事先通知美方空襲時間，但美伊之間的「投桃報李」，仍舊令外間臆測兩者曾進入枱下交易。現在決鬥的左輪手槍交到了內塔尼亞胡手中，如果他堅持要對伊朗以眼還眼的話，就要考慮是否需要像德黑蘭的領導者般「識趣」，既要打痛對手，又要避免中東衝突升級，影響拜登競選連任的勝算。

伊朗無人機消耗以軍防空網

　　話說回來，伊朗這回破天荒攻擊了以色列本土，獲得了空前政治勝利，以色列能忍嗎？內塔尼亞胡在華府有龐大的盟友圈，本來就主張徹底擊垮伊朗，他與民主黨素來不和，反而與白宮前主人特朗普關係更密切。就此次空襲伊朗大使館的事件來說，既然內塔尼亞胡就是想刺激美國與伊朗的矛盾升級，他又會否如德黑蘭般為決鬥加裝護欄？

　　可以確定的是，以色列擬訂反擊計劃時需要克服一大難題：伊朗採用無人機與導彈混合攻擊的方式，給以軍帶來前所未有的破防危險。伊朗在行動中發射了170架「見證者-136」遠程無人機打頭陣，如果以軍攔截的話，一來會暴露其防空部署，二來可能因過度消耗防空導彈，而難以招架下一波殺傷力更大的導彈攻擊。

　　如不攔截，「見證者-136」攜帶自帶的50公斤炸藥彈頭發起自殺式攻擊，同樣會重創目標。雖然美方聲稱在其協助下，攔截了99%的伊朗無人機和導彈，但美以動用的是昂貴的導彈防禦系統，單在此輪攻擊中就消耗了超過10億美元。

以色列攔截伊朗的無人機和導彈（美聯社） 

　　內塔尼亞胡若執意瞄準伊朗的要害打，而導致戰事擴大，即使是以色列能夠承擔戰爭開支，也不見得能在短期內補充足夠防空導彈，來應付伊朗的廉價無人機攻勢。屆時拜登政府拒絕提供援助，以軍彈藥難以為繼，勢必動搖以色列的安全形勢。但若白宮出手，對烏克蘭的軍事援助，和在西太平洋的軍力部署，將更形捉襟見肘。

　　以色列和伊朗在西亞陷入一場輪流開槍式的決鬥，對東亞各國應有何種啟示？伊朗其實如履薄冰，經常捱揍，要麼核電站被炸，要麼軍事將領或科學家公然被殺，德黑蘭更多的選擇了忍氣吞聲。從伊朗今次反擊的小心翼翼可見，她仍不打算輕易把自己送上與強敵正面碰撞的尖鋒，甚至與宿敵美國達成默契，控制衝突進一步在中東擴大。

　　反觀內塔尼亞胡的冒險，雖然他在華府有強大盟友，但若觸犯拜登政府的競選利益，仍可能瞬間孤掌難鳴，失去美國的支持。以色列籌謀下一步行動之時，正值美日菲加緊軍事同盟之際，日菲兩國與美國的關係，和美以關係根本不在一個層次。日菲兩國首腦目前自恃背後有美國而衝鋒在前，一旦局勢升溫而危及美國利益，又會落得何種下場？

　　1993年曾經上映過一部膾炙人口的美國青春電影，英文小說原著和電影名為《What's Eating Gilbert Grape》（是甚麼在消耗吉伯特），香港則一如既往改了較具薔薇色彩的《不一樣的天空》。

遇刺後的特朗普與萬斯齊齊現身共和黨大會（美聯社）

　　這部片子奠定了多位荷里活明日之星的地位，例如飾演大哥的尊尼特普、弱智小弟里安納度狄卡比奧，以及途經小鎮而與大哥邂逅的茱莉葉路易絲。無論尊尼特普近年來捲入多大的糾紛，這部電影中的大哥形象始終令我對他心存好感。

　　尊尼特普演活了一個美國小鎮草根家庭的青年形象，他依靠在雜貨店打工的微薄收入，照顧終日癱在梳發上的癡肥母親、隨時會不知所蹤的弱智弟弟，以及討厭家中一切、巴不得立即逃之夭夭的妹妹。為了這個支離破碎的家庭，大哥隨時隨地都在被「消耗」，例如他在遇上茱莉葉路易絲之初，基於自身狀況，並不敢對她表白。

萬斯暢銷書助特朗普勝選

　　直至廿多年後，另一本美國自傳體暢銷書的誕生，才使得我們對尊尼特普飾演的大哥，有了更深入和系統性的了解——這位大哥的遭遇並非個別現象，而是美國內陸農村和沒落鐵銹區日趨嚴重的社會、經濟和政治問題。這本書的名字叫《山裏人輓歌》(Hillbilly Elegy)，他的作者叫萬斯(J.D. Vance)，剛在共和黨全國代表大會上，被確認為特朗普的副總統競選拍檔。

特朗普中槍後臨危不亂，贏盡民心。（美聯社）

　　在自傳中那位出生於破碎草根家庭、全靠外公外婆養育及個人努力考上耶魯大學的青年，即將以39歲的共和黨少壯派參議員之身，陪伴在遇刺後如日中天的特朗普，問鼎美國政治的最高權杖。萬斯與特朗普亦似乎一直存在若隱若現的政治紐帶，他的作品在2016年面世，那年正好是特朗普首次競逐總統。

　　有一種意見認為，萬斯書中對白人草根苦況的描述，在很大程度上激起了這個群體對特朗普的支持，追隨其「讓美國再次偉大」(MAGA)的口號，把這位政治素人送進了白宮。而今年捲土重來的特朗普，顯然也展示出了與過往政治素人截然不同的面貌。

　　他在賓夕法尼亞州中槍後臨危不亂，振臂高呼「戰鬥！戰鬥！戰鬥！」在美國公眾面前展示了一位勇敢果斷的領導者形象。而他在事發3天後對萬斯的邀請，亦反映出他對政治人事安排的成熟與慎密。「含著金鑰匙」出世的特朗普，現在有了一位從草根出身並打拼至參議院的青年擔任副手，使得他面向國內問題的政治理念更具誠意，也同時為共和黨未來的領袖交接奠定了基礎。

拜登：萬斯只是特朗普的「克隆」

電影中的「山裏人」都成了荷里活巨星，萬斯又會如何蛻變？

　　民主黨人立即調轉槍口攻擊萬斯，反過來也展示出美國競選政治的黨同伐異。例如，因為不願退選現在變得進退兩難的81歲拜登，居然攻擊萬斯說：「他在很多問題上，只是特朗普的『克隆』。」當他發現這句攻擊性的說辭還不足以抵銷萬斯的受歡迎程度時，又在社交網上發文說：「關於萬斯，我的意見是，他大談勞動人民，但卻和特朗普想要提高中產階級家庭繳納的稅收，同時推動為富人減稅。」

　　當拜登攻擊萬斯時，似乎忘記了後者還只有39歲，並沒有一位因為吸毒、非法藏槍面臨刑責，且面對層出不窮貪腐指控的兒子。而萬斯的著作說明他對美國社會的了解是透徹而又理性的。

　　2016年《Hillbilly Elegy》面世後，在中國內地和台島都有了中譯本。內地版譯名是《鄉下人悲歌》，其實譯得不錯，但我覺得《山裏人輓歌》似乎要更準確一些。台版則譯成了《絕望者之歌——一個美國白人家族的悲劇與重生》，我覺得走得有點遠了，這本書講的不是廣義的美國白人，而是住在內陸的弱勢社區，是白人社會的邊緣人。

　　特朗普參選之初我注意到這本書，是因為某些書評指作者為特朗普支持者，提供了反抗中國「經濟入侵」的理論泉源。但當我自己翻看的時候，發覺完全不是這回事。萬斯真正想指出的，是美國衰落的原因來自社會內部，例如家庭的瓦解，和對教育的忽視。

萬斯：美國的問題來自國內

萬斯的自傳成為2016年美國暢銷書（互聯網）

　　萬斯以自己的成長過程，說明美國在二戰結束後經濟空前繁榮的那段時間，新興中產階層並沒有注重對家庭觀念的維護，學校也沒有跟進下一代的教育。萬斯舉了個親身例子，他小時候在學校的大部分同學都不會算術，教師對此見怪不怪，反正這些孩子教也教不會，倒不如睜隻眼閉隻眼就算。由於「山裏人」的教育沒有提升，當美國企業外移的時候，他們很快就被打回原形，沉迷毒海、無所事事，依賴救濟過活。

　　《山裏人輓歌》描寫了80年代他的外公參與工會反對日貨的情景，而如前所述，萬斯本人顯然更傾向於認為美國的衰落有內在因素，並主張強化美國本土競爭力，改善基層生活水平。萬斯從政後，反對拜登政府耗費國力推動烏克蘭戰爭，主張對華提高關稅以保障國內工業，皆服從於美國休養生息的目標。個人認為，就意識形態而言，他並沒有諸如民主黨國務卿布林肯那種強烈的反中情結。

　　話說回來，今天的萬斯貴為參議員和副總統候選人，已不再是當年的窮小子。回到本文最初，在《不一樣的天空》孕育出來的尊尼特普、里安納度狄卡比奧最終都成為荷里活巨星，人生也發生了蛻變。在現實中，我們故且觀察這位走進華盛頓的「山裏人」，如何在美國政治核心的舞台上銳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