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rt & Living

　　上世紀九十年代初的某一天，我在澳門買了一支漢代陶俑，灰鋼胎，加彩，載帽，面相栩栩如生，高大約六十公分，全美没有修補，買入價一萬多元。當年我經驗淺，真假都不太懂得分別，只是看到順眼的便上手，遑論精粗。

　　我大概黄昏時候回到香港的店舖後，即刻給修補專家電話，問她有没有興趣看一支漢代灰陶俑。大概半個小時後，她跟她的老公來到我的小店。我急不及待打開包裝紙讓他們看貨。修補專家瞄了一眼便說是真的，很開門，問我買了多少錢。我如實告訴她，還問她這麽美的漢代灰陶俑值多少錢。她說不要問她值多少錢，只告訴她我想賣多少錢。老實講，I had no idea，我只覺得載帽，加彩，面相栩栩如生的高温硬鋼胎灰陶俑十分罕見，應該值不少錢。

　　過了幾分鐘她說給我兩萬元，問我願意不願意賣。我雖然是不知價的盲毛，但總覺得陶俑不只值兩萬元那麽少，因此唯唯諾諾。她隨後又叫我不用考慮太多，作價兩萬我已經賺了幾千元，應該心滿意足。我萬分不情願，但又心腸軟、覺得不好意思，人家兩公婆專程來到我的小店看貨，讓他們空手而回總是有點那個。我問可否加一點價，她的老公即刻開教，叫我不要貪心，有錢賺便應該放手，否則將來不會跟我做生意！對家話說到那樣，我還可以說甚麽，唯有半推半就地賣了給他們。

　　走一轉澳門賺了幾千元，我開心嗎？我樂意嗎？老實講，過了二十多年我還是耿耿於懷，不全因我在受壓之下將灰陶俑以垃圾價錢賣走，而是怨恨自己軟弱無能，不懂說「不」，不懂做生意。此後二十多年，無論在拍場或市場，我未見過一支比它更美、更令我念念不忘的漢代灰陶俑！

　　開價是一門藝術，如何回價亦是一門藝術，個中三昧我到現在也掌握不到，可以說不是做生意的材料。大陸貨主開價永遠開大，不會開小；台灣行家回價常常回一半，在我眼中都是貪念太重、不懂做買賣的行家。日本行家也講價，但合理的多，不會一回價就是天一半，地一半，令人討厭。歐美行家反而甚少講價，貨主價錢開了，一是買，一是不買，不會噜囌講價，因為他們看中的貨，心目中一定已有對手，賺兩、三倍是輕而易舉的事。

秦俑  秦始皇陵藏兵馬俑博物館藏

圖片由作者提供

　　很多人不知道，秦始皇兵馬俑坑出土的武士俑原本色彩斑斕，上色用的是漆加礦石顏料，陶俑出土後跟大自然的空氣接觸，色彩氧化，大部分因此剝落，只剩下灰陶。漢承秦制，作為明器的灰陶俑亦加彩，出土後色彩亦大部份剝落，只剩下灰陶軀殼，色彩保留下來的灰陶俑百中無一。

　　此外，一些灰陶俑出土時還带有只用礦石顏料掃上去的色彩，由於出自乾坑，大部分得以保存。

西漢 加彩灰陶跪地女俑

圖片由作者提供

　　上世紀九十年代，市場上出現大量漢代灰陶俑，有些行家為求貨如輪轉，以賤價出售，價格可以低到一丶二千元一支，我亦買入大量陶俑，數目大概是幾百至一千支之間。灰陶俑以跪地俑和跳舞俑最為名貴，完整的或狀態不錯的賣超過十萬元一支：爛開十塊八塊的、缺料的也要賣一丶二萬元一支。

西漢 加彩灰陶跳舞俑  來源：J.J. Lally & Co.

圖片由作者提供

　　陶俑要分辨真假不難，但要看清楚修補情況和是不是全是原裝料卻非常困難，原因是修補專家有本事將原本爛開十塊八塊的陶俑用混合膠和超能膠黏合成原本的樣子，在接合位加灰陶粉填平，在缺料的地方以灰陶磚雕刻出欠缺的肢體，再經打磨丶造舊丶上色等工序後，令到買家憑肉眼完全看不到修補的痕迹。

　　修補專家收費不便宜，修補費往往超過陶俑的入貨價，但修補後的陶俑卻可以賣貴很多，因此很多英美大行家還是引頸就戳。例如破破爛爛的陶俑的入貨價只是一丶二萬元，修補費卻可能是十萬元或更高，但出手價可以賣到幾十萬元一支，英美大行家真是何樂不為！

　　二十多年來我盡量不買入已修補的陶俑，因為受了太多教訓！

     位於日本三重縣的伊勢市，在旅遊者的心目中也許並不是首選之地，但是坐鎮於廣大森林之內的莊嚴神殿「伊勢神宮」，在日本人的心目中卻是天選之地，一生至少會想來參拜一次的聖域。

天選之地-伊勢神宮坐鎮於千年自然森林中

        已有二千年歷史的伊勢神宮，由供奉天照大御神的皇大神宮（內宮）以及供奉豊受大御神的豊受大神宮（外宮）為主的125座神社所構成，在此一年內舉行約1500場祭典，祈求皇室繁榮、國民平安及五穀豐收。江戶時代之前，伊勢神宮只有皇室可以參拜，直到十二世紀以後才向平民開放。當時從全國各地徒步前往伊勢路途遙遠，但卻無法阻擋人們去完成一生之中最大的心願。

日本最崇高的聖地-伊勢神宮內宮

至高無上的內宮正殿 建築素簡莊嚴

        在日本，自然萬物皆有神宿。他們的祖先從森林、樹木、山巒和海洋等大自然中感受到了神靈的存在，日本的風土以及生活在其中的人們自然而然地形成了信仰，其中伊勢神宮則是至高無上的神境，更是日本人的心靈故鄉。二千年來，前往神宮參拜的皇室和國民，都只是為了內心最純粹的感謝，他們以喜悅的心情感謝生命之源的太陽，感謝祖先代代賜予生命，感謝五穀豐收國泰民安。來此參拜的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祥和與滿足，身為其中一員，心靈也彷彿被洗滌，寧靜平和的心境油然而生。

對神的敬意，從莊重的插秧儀式開始

        自古以來，天皇與皇族們都沿襲「外宮先祭」的順序參拜伊勢神宮。外宮坐鎮於高倉山原始森林中，作為掌管天照大御神的「飲食」之神，豊受大御神除了保佑農作物豐收之外，也是人們生活不可或缺的三大要素「食、衣、住」的守護神。在古事記和日本書紀當中，日本被記載為「豐葦原瑞穗國」，「如同富饒廣闊的葦原般，長出嬌嫩美麗累累稻穗的土地」。稻谷是生命的食糧，也是所有事物的基礎。日本人與稻谷之間的聯繫，可追溯到遙遠的眾神時代，當瓊瓊杵尊降臨到地上時，從天照大御神那裏獲贈齋庭稻穗的故事。因應如此美麗而神聖的傳說，神饌中的稻米及蔬果，都是由神職人員在神宮內的御園和神田栽種，而料理所用的「清淨之火」被稱為「忌火」，1500年來一直沿用鑽木取火的傳統。奉行自然崇拜的日本人以最高敬意，無比虔誠地為眾神供奉早晚兩次神饌。

沿用鑽木取火以表達對神最高的敬意

        內宮同樣坐鎮於千年參天古木的自然森林中，「五十鈴川」的潺潺清流從旁經過。川上森林鬱鬱蔥蔥，晴時雲蒸霞蔚，雨時霧靄空濛，人間仙境莫過於此。橫跨五十鈴川，長約100公尺，用日本罕見檜木建造的宇治橋為內宮入口，每年超過五百萬人跨越此橋進入內宮參拜，兩端樹立著鳥居的宇治橋因而被視為連結俗世與聖界的橋梁。整個神宮範圍內聳立著無數樹齡超過700年的參天古木，瀰漫著神域的莊嚴氛圍。

雨時的五十鈴川，霧靄空濛

        日本書紀中記載，2000年前，「天照大御神」選擇了伊勢作為永遠的御坐鎮地和理想國。天照大御神是萬物之源的太陽神，也是日本天皇家的御祖神，因此內宮被尊為日本人的總氏神信。從每位參拜者在鳥居前的深鞠躬可以看出，在自然崇拜與祖先信仰的日本人心目中，伊勢神宮是夢寐以求的神境，也是祈福國泰民安，萬物生生不息的精神支柱。

神宮巨木 欣欣向榮

        日出之國的民眾與大自然相互協調，敬重祖先，人與人之間相互聯繫共同生存的道德倫理，是日本人秩序觀念與生活規範的根基。來到日本，不妨參拜伊勢神宮，見證神宮內自然與巨木的力量，以及世上獨一無二的「式年遷宮」（下期分享）等日本獨特的宗教文化，感受世世代代日本人累積在這片聖域中至高無上的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