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抽一口涼氣
#Art & Culture我當了高級收賣佬超過二十年，可以從朋友、行家傳來的照片中買到一件似樣的貨的情況絕無僅有，絕大部份的貨都是「開門假」，就算是真的，也是垃圾，偶爾有人傳給我一張真跡的照片，除非我不問價，如果問價，我幾乎每一次都是倒抽一口涼氣。
最近一個朋友傳來幾張照片，是一對西周帶蓋青銅簋，橫看豎看都是開門見山的真品，還鑄了二十多個暫時看不清楚的銘文。這類波曲紋青銅簋，這麽多年來我買賣過幾件，價錢由二十多萬至大約五十萬不等，看品相和銘文的重要性和多少而定，長編的銘文當然比只是寥寥三個字「百乍簋」的值錢，品相(皮殻)好的亦一定比佈滿「雞屎堆」的能賣一個好價錢。
做古董買賣，不只要懂得看真假，還要懂得看「賣相」。我初初入行時沒有眼光和經驗，除了在買入假貨時蝕本，更多的金錢是輸在「睇錯價」上。
同是開門見山的貨，一件賣相奇佳，一件賣相奇醜無比，相去的價錢不可以道里計。
賣相一流的西周早期獸面紋方座簋
(來源：蘇富比)
甚麽是「賣相」?第一要看狀況：以瓷器而言，有崩裂爛的跟全美的比較，價錢可以相差很遠。第二看造型：歪歪斜斜的當然沒有那麽值錢，造型奇特的如唐三彩的「飲水馬」、青銅器的「方座簋」，因為難得一見，就算其他賣相方面差少少，也一樣可以賣到大價錢。第三是皮殻，青銅器、陶器、瓷器、玉器和木器等等的皮殻都很重要，因為它除了透露器物是真是假，還為器物增值。
造假者仿器物的造型、紋飾、工藝、釉色的凖確程度，已達到百分之九十以上，唯一令到他們頭痕的，就只剩下「皮殻」這一關。
回頭說那一對青銅簋。一對看上去全美，又有銘文的青銅簋，我當然有興趣問價，兩天後朋友回覆說貨主要五百萬人民幣，我又一次倒抽一口涼氣。
西周波曲紋青銅簋紋飾普通，皮殻也不是最漂亮那一種，銘文說甚麼，從圖片完全看不到。我左想右想，怎樣想都想像不到一對波曲紋青銅簋如何可以賣超過五百萬人民幣，除非銘文是記載「商王武丁征伐」其中一段歷史。
西周青銅簋記載商王武丁征伐的歷史，這是不是筆者胡說八道?一隻春秋時代青銅盨的底座，保利的買手說它的銘文記載「夏禹治水」的歷史，因此證實夏代的確在商之前出現過，大禹是真實的人物，而非傳說中的人物，還嘲笑香港人沒有文化。筆者說笑謂西周簋記載商代的事跡，兩相比較，還不算胡說八道吧？
一對西周青銅簋的價錢已令筆者倒抽一口涼氣，想像不到當天筆者竟然第二次倒抽一口涼氣。
事由是青銅簋買賣不成，朋友又傳來兩幅董其昌的字。
傳趙孟頫行書《和蕭子良高松賦》
(來源：中國嘉德)
董其昌其人才藝雖高，但人品卑劣，我對他的書畫興趣不大。他的字初學顏真卿，後學虞世南，傳世書法作品以行書居多。同是明代的書法家，我更愛祝枝山的書藝，固然因為有「唐伯虎的畫，祝枝山的字」一說，亦因為他的品格比董其昌高明。
兩幅董其昌的書法，一幅只是二十個字，品相不佳，貨主開價一百萬。另一幅是《董其昌書高松賦》。南朝齊‧王儉的《和竟陵王子良高松賦》歷代都有書家以此為書法題材，賦曰：
「山有喬松，峻極青蔥。既抽榮於岱岳，亦擢穎於荊峰。受靈命於后土，方虞舜以齊踪。貫四時而不改，超五玉之嘉容。上拂天而獨遠，下流雲而自重。重陰微微，漏景含暉。日既升而猶晦，時方中而未蔴。通霄漢而隱影，集鸞皇之翻飛。 食和而輔性，墨翟昌言於宋圍。想週穆之長陂，念東平之思歸。若乃朔窮於紀，歲亦暮止。隆冰峨峨，飛雪千里。三秀而靡遺，望九山其相侶。翔雁哀回於天津，振鷺驚鳴於川，嗟萬有之必衰，獨貞華之無已。積皓霰而爭光，延微飚而響起。」
中國嘉德於2014年12月 21日拍賣一幅趙孟頫行書《和蕭子良高松賦》，估值只是區區的150,000 至250,000人民幣，當然流拍！
董其昌是否寫過一幅《高松賦》，我查不到。古代大書家的作品，流傳有緒，不是在博物館，就是在私人收藏，不可能突然出現，這幅《董其昌書高松賦》行書是真是假，不用看實物也知是新仿，貨主還開價一千萬人民幣，我怎能不第二次倒抽一口涼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