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eauty

 　　「妳在想甚麼呢？」當我安靜下來，攪動著咖啡杯裏褐色的液體，坐在對面的那個男人發出了這樣的疑問。

　　我抬起頭，看見他的表情有些不安與忍耐，彷彿我做了不妥當的舉動。

　　「我在攪拌咖啡呀。」我回答。

　　「但妳已經攪拌了好久了。」男人這麼說，還看了一下手錶。

　　「這樣呀，」我放下小匙，有點不好意思的回到現實，嗯，回到現場：「我們剛才在說甚麼？」

　　這是發生在我年輕時候的一個小事件，也是我從小到大一直無法克服的「走神」狀況。這部分一直讓我覺得疑惑，我的走神真的是讓人困擾的事嗎？

　　後來我認識了一個藝術性格的男人，我們常一起搭著客運出去遊玩，捷運尚未開通的年代，搭將近兩小時的車，從城的這一頭到另一頭去看海。或是高鐵連影子都沒有的時代，坐三個小時的巴士，從台北到台中去，吃個午餐，喝杯咖啡，便又搭車回到台北。一路上只是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天，在那些美好而和諧的相處時刻，也曾有小小的不安。

　　當我要去洗手間，或是打公用電話報平安的時候，離開他身邊一陣子，再度走回來，總看見他伸長了脖子張望。「你在找甚麼呀？」我問。

　　「當然是找妳呀。」他回答。

　　「我不是一下就回來了？」

　　「是呀。」他看著我的眼睛裏，某種焦慮漸漸斂息。那種焦慮我雖然察覺到了，卻不知所為何來？   

　　閱讀卡夫卡的情書，看見了這樣幾句話：「我將永遠無法吸引你的注意，當你望向窗外或是將頭趴在手臂上時，我便失去了你。」突然之間，那些不安、忍耐、焦慮的眼神在這一刻都變得清晰無比了。

　　在愛戀時，我們想獲得戀人全部的專注力卻總有許多心力不逮的時刻，當戀人的眼睫怠懶；當戀人被窗外翻滾的小貓吸引；當戀人的表情飄忽，失去感便攫住我們。當你望向窗外，我便失去你；當你再度望向我，我就得到你。如果可以這樣理解愛，會不會愉悅一些？

　　晚上八時許下班，到街角餐廳買外賣，轉入後街，在便利店前過馬路，再走一段路回家，風雨不改。

　　提著熱烘烘的外賣，在行人綠燈亮起前，靜靜在便利店前守候。便利店對街的落地玻璃後，出現熟識的面孔。坐在長桌前吃著微波爐小吃，分量所見，相信是他的晚餐，每晚如是。

　　裇衫、西褲、黑皮鞋，應該是同區的上班族。她不知道對方是夜班打工仔，還是跟她一樣，是天天加班的基層員工。

　　便利店固定的金屬椅子上，他雙腿擠壓出的線條格外性感、好看。桌下昏暗的大腿間，今晚開了天窗——忘記拉拉鏈。白色的一角是恤衫的衣角，還是純白小三角？傳統、簡約、不花巧，她的心跳聲大到幾乎對面行人路也聽得到。

　　天窗可一不可再，除了回味，就只能期待。隔著玻璃的他，已察覺到她的異樣，漫不經心張開雙腿，展示她看不到，但想看到的秘境。意識上的裸露令他莫名興奮，她可察覺得到？

　　第二天晚上，他買了更多食物，靜靜在便利店守候她路過。八時半左右，她提著外賣在面前出現。二話不說，把寫了字的便條貼在玻璃上，嚇得他把嘴裏的食物噴到桌上。

　　他尷尬地四處張望，面紅得像辣椒醬。街上的她忍不住偷笑，一直盯著他幽幽的胯下。他冒著汗環顧四周，深信沒其他人看見，慢慢張開腿，拉開褲鏈，露出內褲回答便條上的問題。

　　綠色行人燈亮起，她匆匆撕下寫上「白色？」，然後走過對面行人路，邊走邊笑回家。綠燈不停閃動，他才驚醒衝出便利店。可惜她已消失眼前，剩下忘了拉上的小天窗，在昏暗街上擾擾攘攘。

　　這晚，她如常到餐廳買外賣，他已在門外守候。

　　「你每晚也光顧這家餐廳？」他吸一口氣問。

　　「你——」

　　「留意到膠袋上的餐廳名字，我是來等你的。」

　　「有事？」心跳漸漸加速，期待好事即將發生。

　　「一起吃飯好嗎？」她呆了片刻，「今天不用寫便條貼吧？」她笑得合不攏嘴。

　　今晚他天窗全開，劃上的句號，也許是白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