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eauty

　　我在西門町街頭等紅燈，一個男學生的手機響起，他掏出手機看一下，又塞回褲袋裏。

　　「誰呀？」身邊的女生問。

　　「我媽啦。」男生回答。

　　「幹嘛不接？」女生問。

　　「我跟她說我在圖書館耶，她一聽見這麼吵，就知道我騙她啦。」男生說。「確定是你媽？不是別人？」女生的臉色陰晴不定。

　　「拜託，就跟妳說我都沒跟『她』連絡啦。」

　　「那我看是誰打來的！」女生伸出手，男生反射性的往後退一步。

　　「很無聊啊妳。」

　　綠燈亮起，過馬路的時候我在想，這男生在剛剛的七十秒中，至少說了兩個謊話。

　　記得手機剛剛開始流行的時候，我和朋友一起搭乘木柵線，站著的男人接起手機，說道：「我剛剛上車，淡水線啦，現在剛過士林，對啦對啦……」我們對望一眼，瞬間有種搭錯車的恍惚感。

　　下了車，朋友便對我說，她很懷念沒有手機的日子，人與人之間不必這樣亦步亦趨，隨招隨到，反而珍惜每次可以講電話的機會，或許能多說些真心話，而不是對著手機編織一個又一個謊言。

　　我想起年輕時，與一個男人隱密的愛悅著，但父母不喜歡我們太接近，於是，總是在家長入睡之後的深夜，我守在電話機旁，等待響起的一聲鈴，壓低了的聲音使黑夜更深情感性而浪漫。

　　他明明是不善言詞的，我也不會主動找話題，我們卻能聊呀聊的，兩、三個小時是常有的事。一整天，就等著天黑，等著父母入睡，我們都不能做其他的事，只能專心誠意的守候在電話機旁，為彼此而守候。

　　那時候怎能想像，講電話，同時可以一邊逛街；一邊搭車；一邊騎腳踏車？手機的發明，原來確實是想拉近人與人的距離的，可是，當我到了Motel看見環境音的貼心設計，一個按紐就能發出「車站」、「百貨公司」等等環境的聲音，掩護行蹤，便悲哀的覺得，人與人的距離近了，心的距離卻是愈來愈遠了。手機兩端，聽見的就算是熱切的聲音，也無法測知真正的心情。 

　　晚上八時許下班，到街角餐廳買外賣，轉入後街，在便利店前過馬路，再走一段路回家，風雨不改。

　　提著熱烘烘的外賣，在行人綠燈亮起前，靜靜在便利店前守候。便利店對街的落地玻璃後，出現熟識的面孔。坐在長桌前吃著微波爐小吃，分量所見，相信是他的晚餐，每晚如是。

　　裇衫、西褲、黑皮鞋，應該是同區的上班族。她不知道對方是夜班打工仔，還是跟她一樣，是天天加班的基層員工。

　　便利店固定的金屬椅子上，他雙腿擠壓出的線條格外性感、好看。桌下昏暗的大腿間，今晚開了天窗——忘記拉拉鏈。白色的一角是恤衫的衣角，還是純白小三角？傳統、簡約、不花巧，她的心跳聲大到幾乎對面行人路也聽得到。

　　天窗可一不可再，除了回味，就只能期待。隔著玻璃的他，已察覺到她的異樣，漫不經心張開雙腿，展示她看不到，但想看到的秘境。意識上的裸露令他莫名興奮，她可察覺得到？

　　第二天晚上，他買了更多食物，靜靜在便利店守候她路過。八時半左右，她提著外賣在面前出現。二話不說，把寫了字的便條貼在玻璃上，嚇得他把嘴裏的食物噴到桌上。

　　他尷尬地四處張望，面紅得像辣椒醬。街上的她忍不住偷笑，一直盯著他幽幽的胯下。他冒著汗環顧四周，深信沒其他人看見，慢慢張開腿，拉開褲鏈，露出內褲回答便條上的問題。

　　綠色行人燈亮起，她匆匆撕下寫上「白色？」，然後走過對面行人路，邊走邊笑回家。綠燈不停閃動，他才驚醒衝出便利店。可惜她已消失眼前，剩下忘了拉上的小天窗，在昏暗街上擾擾攘攘。

　　這晚，她如常到餐廳買外賣，他已在門外守候。

　　「你每晚也光顧這家餐廳？」他吸一口氣問。

　　「你——」

　　「留意到膠袋上的餐廳名字，我是來等你的。」

　　「有事？」心跳漸漸加速，期待好事即將發生。

　　「一起吃飯好嗎？」她呆了片刻，「今天不用寫便條貼吧？」她笑得合不攏嘴。

　　今晚他天窗全開，劃上的句號，也許是白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