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06/2022
我的新疆之旅(I)
每每想就新疆的現狀表達一些個人意見,因為但凡體驗過當地風土民情的人,對各種情況大抵都會有自己的判斷。但往往欲言又止,因為能否有親身的體驗,對於了解新疆是至關重要的,否則很難對話。
吐魯番的巴扎(市場),幫小朋友拍合照(Justin攝)
在我求學的時期,香港大專生趁暑假走絲綢之路是件很普遍的事。第一天的清晨過了羅湖橋,從深圳東站搭四小時慢車到廣州東,再轉公車到廣州火車站,在炎炎烈日中汗如雨下,在人山人海的民工大軍中擠開一條去路。
第一次文化尋根之旅
前往西安的硬臥列車由黃昏開出,車上就有不少同途的港生,對於我們當中的很多人來說,這是人生第一次長途旅行,也是第一次踏上文化尋根之旅,車廂裏彌漫著興奮之情。
吐魯番的街上總是帶著節日氣氛(Justin攝)
記得是第三天清晨近五點到站,出站不遠處看見一大群燕子在晨曦中飛過鐘樓。旅遊天書中推介的大清真寺和回民小食街,現在都近在眼前了。我在大清真寺後園的涼亭看見一幅牌匾,上書「包羅宇宙」。在大唐天子下榻的古都,有這麼龐大的回民社區和這麼豐富的清真文化,給我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
再由西安到吐魯番,展開三天四夜漫長的火車之旅。列車進入戈壁沙漠,不時有人吟誦「春風不渡玉門關」,黃昏時窗外飛砂走石,遠方有四、五條黑旋風緩緩游動,《西游記》中的妖怪,說不定就是受到此情此景的啟發。
火車穿越「崑崙月夜」
邀我拍照的維族男孩(Justin攝)
凌晨時出現連綿數小時的「崑崙月夜」,車廂燈已熄,很多乘客卻沒有入眠,各自不作聲凝望著窗外。天亮後,火車忽然脫離戈壁,闖入一望無際的菜花田。偶爾對面出現一列火車,但那緩慢的車速使得它看上去似乎永遠定格在遠方。
我當時書呆子氣發作,質問女服務員為何把垃圾直接倒到窗外?這,這不會破壞環境嗎?她瞪我一眼,用強悍的西北腔反問:「不往外倒往哪倒?!」說罷又一鏟瓜子果皮歡天喜地朝著窗外的天堂美景絕塵而去。
陌生的乘客現在都成了朋友,本地人紛紛為我們規劃旅遊路線,每到一個車站都結伴下車買零食。快開車時,留守車上的乘客們就會把上半身伸出窗外,揮手高呼:「時間到!!!快回來!!!」
正在做刺繡的小姐妹 (Justin攝)
從火車站到吐魯番還有一段公路,我在公車上看見一家人扶著位孕婦上來,很自然的就把位子讓給她。這是我第一次遇上維族,他們很有禮貌,一家人在路上對我多謝前多謝後。陪著孕婦的老太婆用流利漢語說:「小伙子,你這麼善良,將來走到哪裏都會得到祝福的。」車上的乘客也跟著附和,聽得我臉都紅了,不就是讓個座位嗎?
扭著脖子跳著舞的維族老漢
公車進了城,街邊店舖裏的四喇叭錄音機,一家接一家傳出節奏明快的鼓樂,維族老漢們一臉樂孜孜的表情,就在街上扭著脖子跳著舞,傾刻就讓背囊客們在長途火車上的勞累一掃而空。
住的是吐魯番賓館,大堂經理是位彬彬有禮的漢族青年,他代為安排的包車司機是位細心的維族青年,總是戴著頂鴨舌帽,名叫阿里木。外出路上有蔭涼地方他會停下車,鋪好紅地毯跟我們席地而坐,拿把小刀剖個瓜果解暑。
他的口頭禪是:「咱們維族性子軟,喜歡交朋友。」有一次我上午外遊時隨口說了句喜歡新疆的哈密瓜,他聽罷也沒作聲,可是到了午休時間結束,我步出酒店房間時,發現門口擺放了一大一小兩個哈密瓜。
吐魯番白天氣溫直逼五十度,濕度計完全沒有作用,剛洗完的衣服拿到屋外瞬間就乾了。城外就是《西遊記》裏唐僧去西天取經途經的火焰山,而我最念念不忘的是附近的柏孜克里克千佛洞。當時石窟的管理還很鬆散,也不像敦煌那般遊客如雲。買了門票就跟著一位中年男子進洞,他腰裏掛了一個串滿鎖匙的鐵圈,隨意開道門讓我們進去看。
克孜爾千佛洞的超脫之美
門打開,烈焰在石窟的折射下化為柔和的自然光,照亮了牆壁上的小飛天。那麼生動活潑,我猜想那畫匠是找來一位十四、五歲的女孩,也許就是他的女兒,擺好姿勢現繪的。在自然光下這般超脫的美,大概要在數百年後波提切利的畫室裏才能見到,那就是《維納斯的誕生》。佛教曾經在西域廣泛流傳,在我參觀柏孜克里克千佛洞的年代,阿米揚大佛也仍然安然無恙地聳立在鄰國阿富汗的山谷。
達坂城的姑娘(Justin攝)
從吐魯番北上烏魯木齊要搭長途公車,半途有乘客說這就是達坂城,於是就開始有人唱起《達坂城的姑娘》。我望著窗外的維族女子,她們喜歡頭上束一條絲巾,身穿五彩繽紛的花裙。女子要穿罩袍,不許上學的原教旨觀念是後來從境外,尤其是伊斯蘭國興起後傳過來。
到新疆之前我滿以為烏魯木齊是一片布滿帳篷和牛羊的大草原,到了才驚覺這兒車水馬龍,繁華程度直逼廣州。入住的其中一家賓館是高樓大廈,打開位於16樓的房間望向窗外,只見一大群鴿子在城市的上方飛翔。這座城市就像中國內地任何一座大城市般令人熟悉,但清真寺傳出的廣播聲又帶給人一種想像,這聲音會一直傳至中亞,這一幕城景也因此影響了我此後對歐亞大陸的地緣政治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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