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1事件」十周年，美國該反思些甚麼？

　　今年9月11日是「911事件」十周年，美國舉行了隆重的紀念儀式。在這個悲痛的時刻，每一個美國人都會反思：十年反恐我們更安全了還是更危險了？恐怖分子為何如此仇恨美國？我們究竟做錯了甚麼？

　　19世紀，世界上有兩個戰略家，一個是美國的馬漢，他是海權論者。另一個是英國的麥金德，他是陸權論者。美國人按照馬漢的海權論獲得了海洋霸權，消滅了日本海上艦隊，打贏了太平洋戰爭。英國人按照麥金德的觀點，控制了世界四分之三的陸地，世界上每6個人就生活在英國的旗幟之下。儘管如此，美英帝國主義者和殖民主義者卻在亞洲一些地方遇到了麻煩，19世紀英國在佔領印度之後，決定向阿富汗推進，結果被阿富汗人民趕出了國境。美國在20世紀50年代侵略朝鮮，結果「在錯誤的時間、錯誤的地點、打了一場錯誤的戰爭」。為了挽回敗局，十多年後又在越南發動了一場戰爭，結果，戰爭持續了14年，扔下5萬多具屍體灰溜溜地從越南撤走。英國人在二次大戰後就衰落了，美國人坐上世界霸主的寶座後頤指氣使，但好日子沒過幾天，就又走向衰落。兩場戰爭的失利，讓美國軍隊在國內和國際上都沒有臉面，抬不起頭，人們普遍認為，美國軍隊已經沒有戰鬥力，不會打仗了！

　　越南戰爭結束後，美國閉門思過，20多年沒有打過大仗，因為已經沒有了自信。此間，以色列軍隊單挑二十多個國家、兩億多人的阿拉伯世界，在四次中東戰爭中威名遠揚，給美國樹立了榜樣。美國人虛心好學，不恥下問，多次組團前往以色列取經，以色列軍官面授機宜，洋洋自得。

　　1983年，美國總統列根提出「星球大戰計劃」，聲稱要投資一萬億美元建立導彈防御體系，讓蘇聯的進攻型導彈全部變成廢物。蘇聯聞聽此言後大驚失色，趕緊應對，決定建立更加強大的導彈突防系統，對美國本土進行打擊。蘇聯的軍費開支從兩三千億美元猛增到四千多億美元，國計民生因此而受到嚴重影響。為了打擊蘇聯經濟，美國又釜底抽薪，壓低國際市場石油、天然氣價格，蘇聯凍土地帶石油開採成本每桶石油二十多美元，美國壓定的價格是每桶石油十幾美元。蘇聯是一個石油天然氣大國，這樣一來就別想利用油氣資源賺錢了。在美國的遏制、打壓和戰略欺騙下，到1990年的時候蘇聯這座社會主義大廈就已經是搖搖欲墜了。

　　屋漏偏遇連陰雨。1990年8月2日，伊拉克入侵科威特，聯合國通過決議對伊拉克制裁，美國隨即發動了「沙漠盾牌」計劃，出動特種部隊壓住伊拉克與沙特阿拉伯邊境，防止伊拉克軍隊進軍沙特，同時出動航母戰鬥群對伊拉克軍隊進行震懾。當年12月25日，蘇聯宣布解體，一個超級大國就此完結，美國不戰而勝，從此進入一個一超獨霸的時代。

　　失去蘇聯的庇護之後，伊拉克陷入孤立無援的境地。1991年1月17日，根據聯合國授權，以美國為首的多國部隊秋風掃落葉一般解放了科威特，同時對伊拉克境內進行大掃蕩。越戰後從未打過大仗的美國一下子很不適應，老布殊總統不敢戀戰，放棄追逐，下令美軍及多國部隊全面撤離伊拉克，海灣戰爭結束。那場仗打得很漂亮，戰爭性質屬於正義戰爭，有聯合國授權；戰爭持續時間很短，只有42天，沒有陷入戰爭泥潭；戰爭耗資不大，只有600億美元，國防部長切尼四處化緣，居然讓盟國全部買單，美國人一分錢沒出；戰爭中代價不高，只有130多人死亡。海灣戰爭讓美國人增加了自信心，助長了一超獨霸的心態。

　　克林頓總統上任後，國際形勢一片大好：俄羅斯總統葉利欽反共親美，親西方，主動裁減軍費軍備，自廢武功，以此向美歐表忠心。中國軍費不到100億美元，武器裝備非常落後，根本不在美國的警戒線之內。在這種情況下，享受和平紅利成為克林頓總統的新主張。1999年，克林頓總統發動了科索沃戰爭，歷時78天的戰爭沒有死一個人，沒有花一分錢，美國挑頭，盟國買單，這一仗打出了威風，讓美國人更加趾高氣揚，不可一世。

　　從1993年開始，我就致力於美國軍事與安全問題的專題研究，1999年，我出版了《戰爭離我們有多遠——張召忠點評軍事革命》，書中，對美國半個世紀以來的經驗教訓進行了總結，並對克林頓政府開始的軍事革命、信息化建設和信息化戰爭進行了全面分析和評點。根據我當時的觀點，如果美國軍隊按照克林頓政府的路線圖執行下去，對美國安全體系進行全面改革的話，美國將會保持較為長期的世界霸權，不可能出現衰落的趨勢。

　　2000年，克林頓總統完成兩屆任期，把2700萬美元的盈餘交給了新任總統小布殊。小布殊總統非常驚奇，因為歷史上沒有幾個總統在任期內實現財政盈餘！小布殊上任後先是尋找敵人、制造敵人。很不幸，中國被他看中！中美關係迅速惡化，2001年4月1日中美撞機之後，更是陷入了冰點。那年的五月一日是中國的第一個七天長假，中美網民在網上爆發了7天網絡戰，美國國防部等網站被癱瘓。這次虛擬空間的戰爭被紀錄為第一次中美之間的網絡戰爭，它驗證了我在六個月之前剛剛出版的《網絡戰爭》這本書中的觀點。

　　就在美國把火力全部對準中國的時候，911事件突然爆發了。小布殊總統充分發揮了西部牛仔的執政風格，強硬而又直率，沒有任何掩飾！誰幹的？基地組織！怎麼辦？復仇！用巡航導彈還是轟炸機？不，出動地面部隊，推翻塔利班政權，剿滅本拉登和基地組織！2001年10月7日，阿富汗戰爭打響了。不到一個月時間，正面戰事結束，美國贏得了戰爭，基地組織被打散，塔利班政權被推翻。美國借助北方聯盟的勢力，拉攏普什圖族反政府武裝領導人卡爾扎伊，很快組建了新政權。2002年，美國和西方國家的部隊以喀布爾為中心進行剿匪和戰後重建，基地組織和塔利班分子在阿富汗已經是苟延殘喘，氣息奄奄。

　　宜將剩勇追窮寇，不可沽名學霸王。如果美軍再用一年的時間，就會在阿富汗取得重大戰果。但就在基地組織和塔利班分子垂死掙扎之時，美國卻轉移鬥爭大方向，2003年3月20日在伊拉克開辟了第二戰場。伊拉克戰爭沒有得到聯合國的授權，屬於非法戰爭。戰爭的原因是薩達姆發展大規模殺傷性武器和支援恐怖分子，戰爭結束後發現這兩個理由完全不成立。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強大的美國軍隊以摧枯拉朽之勢摧毀了薩達姆政權之後，伊朗坐收漁利，反美口號叫得震天響，鈾濃縮水平快速提高，導彈威脅日益加劇，美國就像熱鍋上的螞蟻，不知如何是好。2006年開始，小布殊政府就準備收拾伊朗，內賈德上台之後，不僅蔑視美國，更聲稱要把以色列從地圖上抹去。2008年，小布殊政府制定了一系列嚴密的軍事計劃，準備對伊朗動武，戰爭一觸即發。就在此時，美國後院著火，因次貸危機而觸發的金融風暴席捲全美。2009年，小布殊總統在向奧巴馬總統交權的時候，因為囊中羞澀而有點不好意思，當年克林頓總統腰纏萬貫且有盈餘，而此時的小布殊卻是債台高築，危機四伏，一分錢的盈餘沒有，欠債額卻高達14萬億美元！這個數字是美國GDP的100%！

　　溫故而知新，很多事情只有經過歷史的沉澱才更能看出其中的端倪。現在回想起來，如果按照克林頓總統的路線圖發展下去，美國這十年將是最為強大的十年，因為以計算機、軟件、網絡、信息技術為牽引的新經濟已經成為帶動經濟發展的火車頭；美國的軍事革命將會全面展開，部隊編制更小、效能更高、機動力更強，精確作戰能力更高，傳統的戰爭逐漸被信息化戰爭所替代；由於經濟發達、軍事強大，美國在全球的影響力必然增大，一超獨霸的地位雖然會受到多極化趨勢的影響，但不至於在十年的時間中化為烏有。如今看來，一切都已經成為過去，美國在戰略上錯失良機，使自己陷入了一個又一個混亂的漩渦之中不能自拔。

　　克林頓總統的科索沃戰爭打了78天，利利索索，沒有陷入泥潭。小布殊總統的阿富汗戰爭打了10年仍然看不到結束的跡象。伊拉克戰爭將近8年，美軍仍未全面撤離。如果按照克林頓總統的戰爭觀念和軍事革命的構想發展下去，就不會有這樣的結果。

　　以牙還牙，這種復仇式的戰爭屬於傳統戰爭模式，在現代條件下發動這樣的戰爭實在不應該。美國人被幾只馬蜂蜇傷了，要找到肇事的馬蜂並摧毀它的蜂巢，這種報仇雪恨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但有必要把世界上所有的馬蜂窩捅掉嗎？失去巢穴的馬蜂變本加厲，滿世界蜇人，反而制造了更多的麻煩。既然美國具備了精確打擊本拉登的能力，為甚麼還要發動如此大規模的兩場戰爭呢？911事件中直接死難者不到3000人，兩場復仇戰爭中美國死去的人差不多有6000人，用更多人的生命作賭注這算是復仇了嗎？還有，在兩場戰爭中死去的無辜民眾多達數十萬人，流離失所的難民更是達數百萬人。

　　小醫治病，大醫治國。庸醫總是頭疼醫頭，腳疼醫腳，肚子疼給個止疼片，長了瘤子就開刀，如果碰上癌細胞，一擴散，就會致人於死地。高明的醫生強調綜合治理，有系統和體系的概念，認為通則不痛，痛則不通！認真分析，科學檢查，找到病症，分析根源，對症下藥，要動手術就要確保割除毒瘤，防止擴散，否則，就要保守治療。美國作為一個世界超級大國，在十年的時間內把反恐作為國家的最高戰略，把反恐戰爭作為自己的主要戰爭模式，把本拉登作為自己的主要敵人，天天鬥，時時鬥。更有甚者，小布殊還把朝鮮、伊拉克、敘利亞和伊朗確定為支持恐怖主義的國家，屬於邪惡軸心國家，無賴國家，應該用戰爭的方式把這些國家一個一個除掉。這種以個人的好惡和非敵即友的簡單方式來確定國家戰略指導，很顯然出現了失誤。

　　911事件前的2000年，美國GDP 10.3萬億美元，中國1.2萬億美元，中國是美國的十分之一；2010年，美國GDP 14.8萬億美元，中國5.2萬億美元，中國是美國的三分之一。2001年，美國軍費開支3160億美元，如今卻翻了一番，達到7080億美元！十年前，中國經濟總量排在第六位，上面分別是法國、英國、德國、日本，而現在，中國把他們甩在身後，進入了第二位。世界貨幣基金組織預測，2016年，中國將超過美國成世界第一位。美國岌岌可危，宣揚「中國威脅論」，聲稱絕不做老二，永遠做老大！風水輪流轉，當年的英國也不想當老二，結果還不是被美國超越？如今的英國早已不是甚麼老二的問題，已經淪落到前五名以後去了。過去的十年，中國沒偷沒搶，和平發展，有甚麼錯？美國自亂陣腳，不斷踢出烏龍球，這也能賴別人嗎？

　　20世紀中期，我曾經兩次前往美國，外國人進入美國，機場的安檢非常簡單。在美國國內飛行，基本上沒有安檢，甚至連護照也沒有人檢查，就像乘坐公共汽車一個樣。經濟發達、社會穩定、軍事強大、國家安寧是我對美國當時的基本印象。十年前咬牙切齒的美國，經過十年反恐戰爭之後，有甚麼感覺？更加安全了還是更加危險了？機場安檢標準不僅大幅提升，美國人還發明了按指紋和裸檢，在國外的美國使館就像是碉堡和軍營，防守嚴密，層層布防。911事件之後的一周內，《今日美國報》進行的一項調查表明，41%的美國人相信政府會確保公民的安全，2002年3月，這個比例下降到24%。今天，已經下降到22%。反恐戰爭花了10年時間，耗資4萬億美元，死亡近6000人，最終得到的卻是這樣一個結果，絕大多數美國公民普遍認為愈來愈不安全！

　　1991年美國說要打伊拉克，世界上有36個國家爭著搶著加入到美國的陣營中去，沒有參戰的國家也主動出錢出力幫美國的忙。1999年的科索沃戰爭，以美國為首的多國部隊帶領13個北約國家打南聯盟。2001年阿富汗戰爭，俄羅斯第一個給小布殊打電話表示支持，並願意開放領空，並把蘇軍十年阿富汗戰爭的經驗教訓和軍用地圖無償提供給美國，160多個國家給予支持和援助。到了2003年伊拉克戰爭，美國的號召力開始下降，跟隨著寥寥。今年3月的利比亞戰爭，美國干脆退居二線，扛大旗的本事都沒有了，司令員是當不上了，淪落到當個參謀長和後勤部長的份兒！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素有「小拿破崙」之稱的薩科齊取而代之，甚囂塵上，第一步靠利比亞戰爭站住陣腳，第二步靠敘利亞戰爭建立地中海聯盟，第三步就會左右歐洲發展，建立歐洲軍事一體化組織，最終把美國排擠出歐洲，就像2003年創立歐元那樣，標新立異，最終讓法國領導下的歐洲與美國平起平坐。

　　堡壘最容易從內部攻破。70多年前，英國最可靠的盟友美國把自己推下了世界超級大國的寶座，取而代之。在未來的某一天，說不定以法國為首的歐盟也會幹出類似的勾當。美國，應該多動一些心思，與自己的盟友勾心鬥角，最好少招惹亞洲人，尤其是中國人。歷史的經驗值得注意，朝鮮人、越南人、中國人、阿富汗人、伊拉克人都是不好惹的人！你可能一時得勢但不可能永遠得勢，你可能在戰術上取得成功，在戰略上反而注定要失敗。不謀全局者不足以謀一域，美國應該多向中國人學一些和諧共生、和氣生財的治國方略，不要盛氣凌人，更不要火氣那麼大，動輒訓人，要相互尊重，互利共贏。

　　本文獲作者授權，轉載自張召忠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