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0-09
「斬首行動」（下）——抗戰時期日軍突襲八路軍總部的「益子挺進隊」
本欄目的上一期，談到了刺殺行動，這與現代的「斬首行動」不盡相同，後者是一種現代軍事作戰行動，本期從理論淵源到實戰戰例兩個層面再細談之。
先說「斬首行動」的理論淵源，它還真不是源自古代刺殺行動的現代版。根據西方尤其英美軍事學說，「斬首行動」屬於「癱瘓作戰(Paralyzation)」的一種，旨在癱瘓敵軍的指揮系統，導致敵軍失去指揮，全軍陷入混亂，從而瓦解敵軍組織和作戰意志，最後圍殲或者迫降敵軍。換言之，斬首也好，癱瘓也罷，不是說刺殺癱瘓行動成功了，戰爭就結束，之後還要有圍殲或迫降等跟進軍事行動。第一個提出這種癱瘓作戰概念的人，是英國軍事理論家富勒將軍(Gen. J.F.C Fuller)。
英國軍事理論家富勒將軍，為提出癱瘓作戰概念的第一人。（網上圖片）
在1918年，也就是第一次世界大戰的後期，英法聯軍與德軍之間塹壕戰的僵局已經持續近4年。當時坦克和轟炸機已經發明並用到戰場上來了，但雙方依舊在彼此戰壕之間來回拉扯，毫無突破，一如今天的俄烏戰場那樣。富勒將軍提出一項名為「Plan 1919」的新戰術，主張不要把坦克和轟炸機平均分配到前線各部，而是集中使用火力強大的火砲、坦克和轟炸機，從德軍塹壕戰線上打開一個缺口，然後讓機動力強大的坦克部隊從缺口衝入德軍防線後面，一直挺進到德軍大後方的後勤補給基地和指揮中心，尤其是指揮中心，徹底摧毀和癱瘓德軍的指揮，使前線德軍群龍無首，陷入混亂，最後英法聯軍再發起最後的總攻，一舉殲滅失去有效指揮的德軍主力。
這裏提到的摧毀和癱瘓敵人指揮，不在於擊斃或者俘虜某個高級指揮官，而在於：
一，盡量摧毀整個指揮部，包括指揮官、參謀人員和指揮控制通訊系統。現代戰爭指揮不是依賴一位凱撒、拿破崙那種百年難遇的名將，而是依靠一批訓練有素的參謀軍官，來輔助指揮官作專業的作戰規劃，並且通過高效的指揮控制通訊系統，來確保對戰場實況和作戰進程的掌握和控制。
英法聯軍憑著新戰術「Plan 1919」，終在第一次世界大戰擊潰德軍贏得最後勝利。(AP)
二，現代軍隊甚至現代國家政府，一般都會有法定的軍事指揮官和國家領導人的繼任順序，不會因為一個指揮官甚至國家領導人死去或者喪失指揮領導能力了，整個軍隊和國家政府就直接癱瘓掉。因此，無論是富勒將軍提出的「癱瘓行動」，還是後人據此研發的「斬首行動」，都不會滿足於擊斃或俘虜一個指揮官或領導人，肯定盡量做到：要麼把整個繼任順序上的指揮官和領導人都「團滅」，如同現在以色列針對黎巴嫩真主黨和哈馬斯那樣，要麼在敵軍的繼任指揮官及其參謀人員接任並重建指揮中心之前，通過本文一再提到的軍事跟進行動，迅速圍殲或者迫降敵軍主力部隊，就算有繼任指揮官也無兵可用，從而讓敵國政治領導人對戰爭前景絕望，放棄抵抗，簽訂城下之盟。這才是現代戰爭完整的「斬首行動」。
講完理論講戰例，「斬首行動」這個名字是近年才有，但這種行動絕不是近年才出現，基本上在富勒將軍提出「癱瘓行動」之後，現代戰爭就屢屢出現這種有實無名的「斬首行動」。這裏舉一個塵封多年的戰例：
1942年5月，侵華日軍針對中共領導的八路軍總部，以及八路軍第129師的師部（劉伯承和鄧小平的部隊），同時發起一場「斬首行動」。負責襲擊八路軍總部的日軍指揮官名叫益子重雄，所以他率領的突擊部隊被命名為「益子挺進隊」或「益子挺身隊」；負責襲擊八路軍第129師部的日軍指揮官名叫大川桃吉，所以他率領的突擊部隊又叫「大川挺進隊」或者「大川挺身隊」。
在1942年，侵華日軍針對中共領導的八路軍，發起一場「斬首行動」。(AP)
根據戰後日本防衛廳編撰的官修戰史紀錄《華北治安戰》，1942年初，日本負責整個華北地區的入侵部隊華北方面軍，其轄下的第一軍制定了一個「C計劃」，計劃的目標是掃蕩以中共領導的八路軍和游擊隊為主。其中，第一軍特別制定了突襲八路軍總部和129師部的計劃，分別由上述的益子挺進隊和大川挺進隊負責執行。兩支突擊隊的規模其實並不大，大約各120至150人左右，也就是一個連隊左右，兩個指揮官的軍銜只是中尉，也就是排長到副連長。但是，兩支突擊隊真正可怕之處，在於從軍官到士兵，全部穿上八路軍和游擊隊的軍裝，全部能講中文甚至部分能講北方方言。在突擊隊訓練的過程中，連走路的步態、日常的行為動作，都徹底模仿八路軍和華北人士的習慣。從今天留下來的益子挺進隊歷史照片看，真的分辨不出到底是中國人還是侵華日軍！
為了更精準地實施所謂的「斬首行動」，侵華日軍情報部門更製作了八路軍高級指揮官的照片和背景資料，下發給了兩支突擊隊。儘管有史料記載，這些照片似乎都不太準確，但侵華日軍為了精確打擊，可以說使出了吃奶的力氣。
5月20日，日軍對八路軍總部所在的太行山區和第129師所在的太岳山區形成了包圍，兩支突進隊攜帶精良的山地作戰武器和先進的通訊器材，以化妝掩人耳目，騙過游擊區和抗日根據地的中國軍民，分別深入太行和太岳地區，通過先進的無線電定位和接收日軍華北總部發來的情報資訊，不斷追蹤尋找八路軍總部和129師部。因為八路軍總部和劉伯承其實一早收到日軍蒐集八路軍領導人情況的情報，所以是有一定的防範準備，具體而言，就是總部和師部不斷改變駐地，不要在一個地方停留太久。因此，兩支日軍突擊隊並不是尋找一個固定的八路軍總部駐地，而是很清楚知道擅長游擊戰的八路軍肯定不斷變換總部駐地，因此要追上八路軍的步伐。
日軍派出兩支部隊，偵測八路軍總部及129師部所在；圖為侵華戰爭時在中國境內的日軍。(AP)
先說「益子挺進隊」，5月22日，日軍到達山西省遼縣（今天的左權縣）五軍寺（實際上應該是武軍寺，日軍因為中文同音字而誤認為是五軍寺），判斷這個地方就是八路軍總部駐地，馬上發起突擊進攻，但卻發現空無一人，八路軍總部早已轉移。日軍突擊隊迅速離開，繼續追蹤八路軍。5月23日，日軍這百多人被兩千多中國軍隊和游擊隊包圍反擊，但實事求是地說，日軍這種突擊隊有著與後來的特種部隊一樣的戰技，借著夜色迅速突圍，繼續追蹤八路軍總部。5月24日，在郭家峪地區，日軍與八路軍總部遭遇，雙方爆發激戰。根據中方各種記載（例如中央文獻出版社的《彭德懷傳》），益子挺進隊不僅呼叫日軍主力迅速向郭家峪靠攏，還叫來了空軍支援，八路軍總部人員主要是參謀和後勤人員，戰鬥人員相對較少，與日軍這種特種部隊交戰，當然吃虧，何況日軍主力部隊來了一萬多人！最後八路軍總部當然能夠突圍，但也損失慘重，八路軍副總指揮彭德懷負傷，副參謀長左權殉國，但指揮中心保住，而且跳出日軍重圍，重新組織各部反掃蕩。
再說大川挺進隊，從結果上看，不僅找不到目標129師部，甚至幾乎連一槍都沒有機會放過，便悻悻然從太岳地區折返華北。但是，中間的過程比益子挺進隊更為離奇。由於大川的日軍裝扮得太像游擊隊了，不僅騙過了當地農民，而且還在當地農會的幫助下，渡過了一條河，甚至一度碰見了八路軍部隊，雙方還同桌吃飯（見薩蘇先生的《國破山河在》）！大川謹記自己的作戰目標是突擊129師部，所以不輕易招惹別的八路軍部隊和游擊隊，反正就演戲演到底。但也恰恰因為他過於謹慎，連發現了八路軍一個總部到底該不該進攻，都猶豫不決，他不確定這個總部到底是八路軍總部，還是129師部，他把打錯了，所以一直按兵不動。129師部順利甩掉日軍，跳出包圍圈，與其他大部隊會合，繼續反擊日軍掃蕩。
日軍這兩個所謂的「斬首行動」之所以失敗，是因為突擊隊遇上了中共八路軍這個游擊戰專家，自然佔不了便宜。日軍對八路軍的「斬首行動」不成功，但八路軍對日軍的「斬首行動」卻屢屢成功。早在1939年11月，八路軍已經在河北黃土嶺戰鬥中，充分運用情報優勢，準確偵察到日軍阿部規秀中將的指揮部位置，集中迫擊砲火力轟擊，一舉擊殺阿部規秀，這是抗日戰爭期間一場真正成功的「斬首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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